“然后呢?”我问。
“你不是不想听吗?”瑾辉胆子大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传说,全国人民都知道。”
“黎之只让你讲这些吗?”我仍然不信。
瑾辉笑了:“那,你想听到什么?”她问着,又微微前倾了身体,看着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我反问。
“应该。”瑾辉十分肯定。她想了想,又问我:“瑾的偏旁是什么?”
“玉字旁。”
“笔画算多吗?”
“写出来是四笔,不算多,”我回答,又觉得好笑,“难道黎之给我出了什么数学题?”
“不是数学题,”瑾辉像是有些懊恼了,“我都讲到这里了,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多字多福人造子宫公司的取名编号风格。孩子在胚胎时就已定好了名字,多为双字名。第一字从《新华字典》偏旁而来,以笔画数量升序排列,偏旁笔画越少,出厂时间越早,第二字则是随机匹配的汉字。现在,应该是雨字旁。”
“是,”瑾辉说,“我是斜玉旁。二十多年前的那几批,都是斜玉旁。”
琬序……嗯,连这个名字,都是那个人的。但是,怎么那个人的名字也是随意生成的?
“黎之就是要我讲这个故事,”瑾辉说着,眼里闪过一丝苦涩,“女娲抟土造人,就是多字多福公司在宣传时一定会提到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公司的存在,仿佛神灵。”
“琬序,”她问我,“你难道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没说话,瑾辉便已经自问自答起来:“有的孩子是被精心捏出来的,有的孩子,却是随意甩出来的泥点子。有的孩子,在精子卵子尚未结合的时候就已被挑了又挑,而有的孩子,只是为了解决生育率下降、廉价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而随意造出来的——只要数量多就好。黎之,算是前一种。”
“我不知道。”我说。
“黎之的爸妈五十多了才认识,俩人当时就想着搭伙过日子,又想着有个孩子托底更好一些,黎之就是他们选出来的胚胎。他们养黎之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能有人照顾,老一辈的人嘛,比较看重这个。现在养孩子也容易,他们也花不了几个钱。可谁能想到,社会思潮发展的相对独立性,实在是太独立了。黎之爸妈的思想没跟上,黎之就只能受苦。父母只把她当作一个养老送终的工具人,平常有她一口吃的就行。她没怎么受到父母照拂关爱,反而照顾父母更多一些。小学的时候她就包揽了家务,初中的时候,她就经常医院学校两边跑,等到大三,她就没了双亲,孑然一身了。这都是她之前聊天时说的,我还以为,她这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孩子,能生活得好一些呢。”
瑾辉说着,摇摇头:“黎之真是积攒了丰富的照顾病人的经验。”
“那,后一种呢?”我问。
“当年的技术还不成熟,监管也不完善,公司为了保量,大量地制造胚胎,又投入人造子宫中。这些胚胎里,有发育不良未能出生的,也有出生就是死胎的,还有身体弱、没几岁就夭折的。有的孩子就算能长大,也很容易生病,身体上的、心理上的,都有……总之,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好这个世界还有社会化抚养这种东西,不然,这批孩子肯定要死绝了。我相信,这些你应该都听说过了。”
瑾辉说着,低了头,摘下右手手套,又抬起手给我看。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戴手套:她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并且没有大拇指。
“你看,我也有问题,这还是做了手术的,本来这两根是连在一起的,一开始,我只有两根手指,”瑾辉又戴上手套,“像个剪刀,还是一边粗、一边细的剪刀。那时候,我连合适的手套都找不到。”
“可以用机器辅助。”我说。
“那多贵呀,我可买不起,”瑾辉笑了笑,又说,“我本来以为,我的工作是包分配的。可是,现在机器人已大量投入市场,我这样的人想成为一个廉价劳动力都没有那么容易,想赚钱就更难了。”
“琬序,”她看着我,说,“我曾经觉得你很幸运,你……很健康。”
“抱歉,但我不是琬序,”我本能地回答着,又补了一句,“最起码,不是你心中的琬序。”
“唉,”瑾辉叹了口气,“黎之常说,人类既然生而为人,总是和机器不同的。可现在,人和机器又有什么分别呢?身为万物灵长,本该自豪,今天的我们却还不如花草树木,最起码人家花花草草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