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徐予和感觉自己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隔得时间久,具体的仍是记不太起来。
“其实……我最怕的就是和亲人分散。”
他站在树影下,背对着自己,明明是春日,徐予和从他身上看出了些许萧瑟凋敝之感。
赵洵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爹娘惨死在我眼前,我也被羌人刺了一枪,本以为会直接死掉,可谁知道我又醒了,最后撑到种将军救我,他说若非那羌人刺偏了位置,我便活不下来,可是我觉得倒不如就那样死掉……”
“我醒来的时候,面前是爹娘冷掉的身体,周围是血海尸山,午夜梦回,这些画面就在我脑海里反复呈现,我的性情也越发孤僻,所以先帝和娘娘才想方设法的哄我高兴,一日复一日,从不厌烦。”
诉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尾耷拉着,眸中也没什么光彩,徐予和从没想过他会经历这些,捏紧了掌中衣袖,开始心疼起眼前的这个人。
“失去过一次双亲的我,实在是害怕这种和亲人分散的感觉,尤其周围的人皆是携家带口,我就越发想念我的爹娘,想着想着,我就……”赵洵抬起双眸,带着淡淡泪光,望着眼前人,“不怕你笑话,我想着想着就哭了,然后,我就遇到一个小女儿,她给了我一罐糖霜红果儿,还说什么吃了这个,心里就不苦了。”
徐予和心中愕然,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糖霜红果儿是缘会师父给的方子,市面上根本没人卖这种蜜饯,家中吃的糖霜红果儿都是父亲亲手做的。
被淡忘的记忆渐渐清晰,她想起来那年外祖和父亲母亲他们也带着自己来大相国寺观灯,不过还没到寺门,他们就已经被挤得走不动道了。
下了马车,外祖把自己放在脖子上,费了很大劲儿才挤进去,自己还伸出小手不停指着那山棚(1)说好看,后来有人嚎了一嗓子表演傀儡戏的人在撒铜钱,周围人流急涌,外祖被人撞到险些摔倒,自己则被挤落下去,跟着人群去看了傀儡戏,还捡了一枚铜钱,这也跟他前面所说的内容对上了。
“是表演傀儡戏的老叟吗?”
赵洵喜出望外,“正是,你想起来了?”
徐予和认真道:“那位老叟的傀儡戏很好看,我看了很久,还捡了枚铜钱。”
赵洵有些失落,又问:“还有呢?”
第045章 水波兴(五)
这人自己嘴上说着要把事情讲出来, 结果讲了一大堆煽情的,甚至还委屈巴巴地问起自己来了,徐予和很难不怀疑他是在铺垫气氛, 装作弱势的一方, 好让自己心软。
其实她也是刚刚才突然反应过来, 既然自己会装可怜,那他又何尝不会?
况且寒食节踏青那次他脸色也是说变就变,看得出来对于苦情计已经是信手拈来,想到在马车上的种种,她便想逗一逗他,至少不让他那么畅快, 于是故意颦眉蹙頞,“容我再想想。”
赵洵双目急切,满怀期待,“快想快想!”
他的目光热烈又炽热, 徐予和转而看向别处, 继续往前走着。
斜前方有一小池,莲叶盈盈立于水间, 她记得每逢灯会, 寺内的僧人就会在水里摆许多精巧的莲花灯,人们也可以花十文钱买个莲花灯写上愿望自己放到水里, 外祖还在的时候,几乎每年都会带着自己放一盏灯。
她还记得那年上元节,此处乐声鼎沸,华灯彩结, 月色花光,相映溶溶。
自己和家人被挤散之后, 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借着个头小的优势,挤到前排看了场傀儡戏,表演傀儡戏的老叟很和善,专门给了自己一枚用红纸封着的香灰铜钱,老叟说这个东西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虽然半信半疑,但最后还是装进了佩囊里。
后来在灯山之下,自己看到有个锦衣华服的小郎君站在那里,只是双目无神,望着过往人群,潸然落泪。
上元节本就是团团圆圆的好日子,这天一家人会聚在一起放灯观灯,他衣饰绮丽,一看便知是从富贵人家出来的,身旁不应当没有一个侍候的人,除非这人走丢了。
秉着乐善好施的原则,她当即跑了过去,歪着头看了看他。
可是对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他两只眼睛湿漉漉的,还时不时地往下滴水。
“你怎么哭了?”
半晌之后,小郎君才抬起眼眸看了自己一眼。
“我外祖说立大志者,必有坚韧不拔之志,眼泪除了能让人哭成大花猫,就是最没用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