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前是把孙云儿当成一团窝丝糖,又甜又绵,然而如今看她,好似看一个陌生人。
孙云儿迎着众人的目光,坐在了座上,先对江静薇轻轻点头致意,然后就看向了上首。
皇后尚未露面,是容贵嫔领着众人,在围着张贵妃说笑。
这时遇见孙云儿的目光,容贵嫔眼睫一颤,竟侧首避开。
孙云儿暗自好笑,笑这容贵嫔好似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忽地听见一人发问,“孙容华,何总管亲自领了唐孝去玉泉宫赔礼,你竟没饶了唐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呀?”
循声望去,是丽嫔开口,她一张不再年轻的芙蓉面上,满满的疑惑神色。
孙云儿将众人打量一遍,分明各人都作此想,偏只丽嫔一个人问出声来。
依着她的美貌,恩宠本不该在和嫔之下的,想来是言语不慎,早早失宠,以致于连孩子也没能有机会诞育。
不过孙云儿没有兴趣提点旁人,更犯不着替已经混上九嫔的丽嫔操心,既丽嫔发问,她干脆借机表态:
“丽嫔姐姐的话,我不懂。唐孝犯错了,犯错就该受罚,我为什么要饶了他?难道大伙儿都是这个想法?”
众人面上都是一僵,心道这孙容华好不晓事,倘若饶了唐孝,便是趁机卖何礼与养怡居面子,以后数不清的好处呢。
孙云儿哪里不明白众人的想法,区区一个连翘,怎么能与养怡居的人情抗衡。
可是连翘不是旁人,是她贴身服侍的宫女。
于情,连翘陪着她度过了最落寞最难熬的日子,从微末时候每日一碗来之不易的鸡蛋羹起,孙云儿便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辜负连翘,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太监让她受委屈。
于理,连翘是孙云儿的贴身大宫女,倘若饶了唐孝,便是把连翘的脸面至于不顾,那么旁人便不会再认真看待连翘,下一步,或许就是轻慢玉泉宫,孙云儿哪怕是为着自个儿,也不会任由连翘受辱。
不过,孙云儿并不打算对着众人挖腹剖心,只淡淡说一句:“唐孝得罪了我玉泉宫的人,必须受罚,不光是唐孝,换了旁人,也是一样。”
话一出口,众人悚然色变。
这话何其狂妄!
仿佛是在说,日后哪怕是高位妃嫔想要责罚玉泉宫的小宫女,也得三思而后行。
寻常人不过是微笑着转开视线,容贵嫔在上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倘若是从前,她不会把孙云儿的话当回事,甚至还要找机会教训一番,可是这些时日以来,皇上对这丫头的宠爱,已经叫人不得不顾忌退让。
孙云儿轻巧一句“打狗还得看主人”,把连翘受的委屈归在了整个玉泉宫脸面上,这个软钉子,何礼不吞也得吞,狠心打发了唐孝去冷宫服侍,谁知孙云儿犹嫌不足,竟让唐孝这个养怡居的副手,做起了收夜香刷恭桶的活计!
皇帝听后,不过一句“咎由自取”,就生生压下了何礼的委屈和脾气。
再过些时日,孙云儿还在病中,就闹着要学画,说自己画不出好的绣样,言语中分明指着宣明宫和容贵嫔,皇帝也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竟对此事大大赞扬,不光从丹青馆亲自选了无数好画送去玉泉宫,还派了画师去玉泉宫教学,那架势恨不得把孙云儿培养成一代才女。
都是做女人的,同为皇帝妃嫔,谁看不懂这里的意思。
皇帝素来冷性,何时这样迁就一个女子了?
众人都当皇帝是不会宠爱任何人的,如今亲眼瞧见,这才明白,皇帝不是不会宠爱人,只是不宠爱自己。
这其中最不受宠的一个,又是容贵嫔。
此刻孙云儿坐在殿中,轻声细语说些玉泉宫不可得罪的话,瞧着像只灵巧的小猫撒娇,然而众人眼中,不啻于一只心机深沉的雌虎,稍不注意就要伤人。
一声通传,打破殿中寂静,皇后笑着登上凤座,先道个免礼,接着寒暄,“说什么说得这样高兴?叫本宫也听一听。”
皇后说下头人高兴,下头人便得高兴,张贵妃脸上堆笑,立刻拣了新鲜事来说,“妾们正说儿女经呢,洛儿近来读书甚有进益,得了皇上好几次夸奖呢。”
“听说何太傅博学强知,皇子们跟着他读书,必定是好的。”惠贵嫔笑着接一句。
三皇子将要进学,她也得先替儿子筹谋起来。
果然皇后面上一瞬的阴霾皆尽散去,不厌其烦地问起了三皇子的吃穿,问完三皇子,又问四公主,“若琪这孩子,听说如今已经开始握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