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文眼露哀色,脊背弯成一团,蜷缩在薄被子里:
“先等等,等他病好了再说。”
张弛很担心他,瞧了眼被攥得指印遍布的手腕:“大人,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老奴找人来……”
“不必了,”虞幼文看向时辰钟,“去看看药煎好没?”
张弛颔首应是,退出内殿。
虞幼文把明黄纱帐拢在银勾上,探身看了看虞景纯。
虞景纯额上伤口已结痂,脸颊通红,眼睑都烧成了粉色,嘴角似梦呓般翕动,却听不见声音。
这样还好照顾,闹得厉害的时候,哭个不停,谁劝都不管用。
虞幼文恨他,恨他的脆弱,恨他的无助,恨他留有余地的步步紧逼。
可再多恨,此时也只能暂且放下。
他在这世上,只剩这一个亲人。
少顷,宫人端着汤药进来,虞幼文坐在床沿,捏开虞景纯下颌,让人方便喂药。
几人正照顾的时候,内殿的门开了,高皇后款步而入,一身黛色宫装,广袖高靴,鬓发梳得齐整。
虞幼文放下人,跪在踏脚上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高皇后端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看了他片刻:“陛下怎样了,今日可有发癔症?”
虞幼文跪着身:“回娘娘,未曾。”
许是不满他回答简便,高皇后冷了脸,她并不靠前,拿帕挡在鼻尖:“御医怎么说?”
虞幼文道:“夜间或会转醒。”
高皇后挑高了秀眉,仿佛才看到他跪着:“崔大人免礼,”她招了老嬷嬷上前,“你连日辛苦,回府歇息罢。”
虞幼文只稍一想,就知道她的打算,沉默须臾,到底还是退到床侧。
老嬷嬷上前,掰扯皇帝的手指。
虞景纯很抗拒,抓着不放,低声“嗯嗯”地哭。
他病中糊涂,小声喊父皇母后,又喊皇长兄,接着喊文鸢阿桃。
虞幼文双眼泛起了淡淡的红,他喊了那么多人。
可除了自己,都死了。
虞景纯的手被掰开,整个人微微痉挛着,手背青筋都暴凸了出来。
等高皇后坐到脚踏上,握住他的手,才安静了些。
高皇后侧眸看向崔文鸢:“张公公那,就麻烦崔大人了。”
这是叫他去封口,外面守着的可不止张弛,她这么快收服允安,让虞幼文有些意外。
见他点头应下,高皇后又说:“本宫备了谢礼,崔大人请回。”
虞幼文谢恩退出内殿,他找到张弛,叮嘱他不要多言,本想说几句关于照顾虞景纯的。
可又觉多此一举,还是罢了。
虞景纯需要新的寄托,这个他给不了。
他望向北方,视线被重重雪幕遮挡,入目只有千里素白。
此时北地,应也是银装素裹,不知那里钱粮可丰,被褥可厚,炭火可足?
第89章 我要血债血偿
副将在一旁满腹牢骚的絮叨,林烬向南远眺,微凝的目光都投向雪光朦胧的苍穹。
他没穿甲胄,里面是深青单衣,外面披着薄棉斗篷。
离近了,能闻到一丝血腥气。
副将抹了把脸:“士兵很多都在抱怨,棉靴穿几次鞋底就开了口,皮甲稍一使劲就啪的一声断掉。”
“粗粮是霉的,还掺了沙,伙夫做饭前得筛好半天,连应急的芋头都是烂的。”
林烬心里一片冰凉,他立在飞雪里,没有说话。
副将既委屈又愤懑,涩声说:“我去问安丙,他说有文书为证,京中发的都是好的,”
“递运所重重检验没有问题,到我们手里就烂了,说我是故意找事,操他祖宗的故意找事!”
“这可是打仗,是会出人命的!”副将眼含热泪,“我派人打探过,台州那批降兵都比我们吃的好,陛下为何只针对——”
林烬侧首看他,副将立刻噤声,他知道将军是为他好,怕他口不择言招来祸事。
可又实在憋不住,静了一会儿,愤愤不平地说:“他不能这样对我们的!”
“雪地难行,你去接应冬叔。”
副将抱拳领命,往前走了几步,又调转回来。
“将军,冬叔上次说,崔大人也没剩多少银子,他只能解一时之急。”
他也不想专挑坏事报,可辽东要建塞徼亭隧,又要开垦屯田,时不时还要面对兀良哈部的侵扰。
正是隆冬大雪,没有粮食和御寒衣物,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我会想办法。”林烬往军帐中走,挪步时身形微晃了一下。
副将赶忙上前扶住:“将军!”他朝近卫喊,“快去叫军医。”
“没事,”林烬扶着木架站稳,轻轻扬了扬手,“你先下去吧。”
山峦上覆盖的白雪,会在开春的暖阳下消逝于无形,像一场大梦,也像林烬的赫赫军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