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指南(95)

于是他们越努力朝堂越一塌糊涂,越努力朝政越乱七八糟。

不得已,他们只能给小皇帝放权,寄希望于小皇帝是个天赋异禀不会走便能跑的治国天才。

只可惜,小皇帝不是。

虽也算不上彻头彻尾的废物,但小皇帝是随波逐流型皇帝。

他身边的辅臣清廉刚正,他就清廉刚正;他身边的辅臣腐败不堪,他也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于是百官彻底放弃,陷入“只要我没看到苦难大宁就没有苦难,只要我不知道大宁就一片安好”的彻夜狂欢。

他们狂欢着,狂欢着。

百姓起义了,北俾南下了。

大宁亡了。

金迷纸醉的欢歌在北俾铁蹄下走向了落幕,金碧辉煌的皇城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刺耳的尖叫与哭嚎似犹在耳边,眨眨眼,仿佛又看到了堆在路边死不瞑目的尸体。

百姓们逃啊,跑啊,却被高马上的士兵践踏。

长刀贯穿了他们的身体,马蹄踩碎了他们的骨骼。

炙热的火焰灼烧着眼球,一滴泪顺着眼角滚落。

下巴被人轻轻抬起,眼前尽是荒芜的时鹤书瞳孔涣散。胸腔内的心脏跳的几近擂鼓,战火的气息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又是一滴泪溢出眼眶,一只大手轻柔地擦去了那颗泪珠。

“九千岁……”

微哑的声音失了三分温润,景云捧着时鹤书的脸:“您是在为旱灾而难过吗。”

幻境被声音打碎,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的血腥也随之褪去。涣散的眸子渐渐聚焦。纤长的睫毛不住颤动着,时鹤书轻喘了口气,握住了景云的腕。

“怎么了。”

他的声音更哑,似是被烟熏火燎过般。

黝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仍含泪光的眼,轻垂的羽睫在眼尾拖出一条钩子,飞红的眼尾似是沾染了碾碎的红花泥。

低哑的声音令景云呼吸一滞,他微微俯身,逼近时鹤书的脸庞:“……您哭了。”

哭?

时鹤书的指尖轻颤了颤。他松开握着景云手腕的手,轻轻擦过了脸颊。

……湿润的。

他哭了。

哭泣对时鹤书而言,是很少会出现的情况。

他并不是情感充沛的人,纵使年少时被先帝那样对待,他也从未落泪过。

所以,他为什么会哭呢。

所以,他为什么会感到悲伤呢。

捂住酸涩饱胀的心口,时鹤书垂下眼帘:“许是眼睛干涩,并不是要紧事。”

薄唇抿起,听到这个借口的景云蹙起了眉。

但还未待他说些什么,时鹤书便拨开了他的手。

“……”

景云垂眼注视着时鹤书,看着他又取出奏章,便自觉上前占据了研墨的位置。

赤红的墨汁仿若鲜血,景云注视着那饮饱鲜血的笔尖,看着时鹤书在奏章上落下如刀刻般锐利的字迹。

锋芒毕露的字。

含蓄内敛的人。

这两者本该是矛盾的,可当同时拥有这两点的人是时鹤书,景云却又觉得分外和谐。

似乎,他的九千岁本就该是这样。

……

是的。

时鹤书本就该是这样。

他是锐利的剑,亦是含蓄的盾。

他是先帝亲手打磨的玉刀,沾染了无数奸佞的鲜血。

赤红的字迹落在一本本奏章上,时鹤书稍起波澜的心境再度平复。

国破家亡的前世不是一场梦,但大宁还未走到那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

从未动摇过的想法愈发坚定,时鹤书确信,唯有变革,唯有新法。

——才能救大宁。

……

日下树梢,月上枝头。

悄然降临的夜幕带着流淌的银河,繁星点点缀满夜空。

如钩弯月藏匿在云层之中,如一只弯起的眼睛,窥视着这人世间。

督主府,书房内。

时鹤书独坐于桌案旁,注视着自己桌上的纸张。

纸张上字迹叠着字迹,混乱的落在一起,分不出个你我。

唯有时鹤书清楚,这是他上一世变法的核心。

……太疯狂了。

时鹤书闭了闭眼。

他本可以做到更好的。

只是,前世的时鹤书身体太差了,他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在变法时便格外着急。

他每一步都堪称疯狂,就像一个绝望的赌徒在放手一搏。

很可惜,他赌输了。

他终究是没能活到变法完成,而他的政策无论好坏,亦在他死后随他而去。

时鹤书清楚自己前世在变法时犯下了很多错,他几乎是清醒着看着“建元新法”与他一同走向万人唾骂。

可是,他活不长久,而大宁需要变法。

他别无他选。

但今生——他已经提前得知了自己的寿数,且在景云的温养下,他的身体也比前世同时期要好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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