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死了吗,快要死了吧。他猛地睁开眼睛,在刺眼的阳光和浓烈的药水气息中急促呼吸。
热气喷薄在氧气面罩上,他艰难地转动眼睛却发现很难看清任何东西。他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掌,确定自己还在人世。
天花板是灰白的,像一块需要填补涂画的电子白板。
回忆乍然如梦魇潮水一般扑向他。
奔跑、大雨、苹果、礼花下的生日快乐、蓝得像海的眼睛。一切像降格拍摄却以24帧每秒标准格播放的影片。一片混沌在眼前快闪、倒退。温度、颜色和形状都接近扭曲。他恍惚觉得这是回光返照前的恩赐,然而一切都尘埃落定时,留下的只一个模糊的短发剪影。
他见过的,那种形状的剪影,是在哪里?
头痛欲裂中,在沙发上打盹的许朵蕤撑着的手掉落,她惊醒了,第一眼看见空空如也的陪护床,还没来得及尖叫着跑来跑去,又看见睁着眼睛艰难转头的赵观棋。
赵观棋就在那样大叫的声音中彻底清醒了过来。病房里很快塞满了人。主治医生笑盈盈地同周照交谈,许朵蕤在一众护士人墙后努力窥探。人墙中一个护士笑眯眯地盯着赵观棋,像在恭喜他。只可惜他还没来及说谢谢,那个小护士就因为开小差没答出带教医生的问题跟在人流中灰溜溜地走了。
房间一下子变得好宽敞。床被摇起来了一半,赵观棋靠躺着,认真打量。不是,都不是,那个剪影不在这里。
周照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高泽洋在窗边不知道和谁拨电话,许朵蕤已经剥了一根香蕉、削了一个苹果、挤了一盆石榴端到赵观棋面前。她逗小孩一样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赵观棋看着那些水果,长久不开口说话让他对语言失去掌握,他磕磕绊绊地摇头说:“你削的苹果...好,好丑啊。”
“可能是创伤后逆行性遗忘。”从办公室回来的周照安抚一个人闷啃苹果的许朵蕤,“过几天就会好。”
“那他岂不是失忆了。”许朵蕤一边泄愤,一边啃自己坑坑洼洼的苹果,“小池怎么办啊。”
“可能只是不记得你。”周照回答。
许朵蕤大骂道:“滚!”
“可能只是记不得和我相关的人。”被踢了一脚的周照重新回答。
慢慢抿着石榴的赵观棋忽然停住了,他先是看了眼被踢了一脚的周照,随后望向门口。
周景池怀里的花因为奔跑急速衰老,不少花瓣歪歪扭扭,卡片掉到缝隙中,此刻因为倒拿的姿势正摇摇欲坠。
花坠到地上,赵观棋来不及担心,那个剪影就这样朝他扑过来,他下意识捂住石榴籽,愣怔地看着周景池掉眼泪。
“不要哭。”他急急慌慌地劝。
赵观棋看着周照在那个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个人立刻握得他手很疼,眼泪汪汪地问:“你记得我吗,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我...”赵观棋想说你压到我的输液管了,但那个人哭得梨花带雨,他只好改口,“我记得。”
“你,给我唱歌。”他声音小小的,胡乱重复道,“你声音唱歌给我听。”
“好...好...”
许朵蕤快被这场面感动哭了,捂着半张脸接话:“我就说有用吧,是不是好好听?”
赵观棋看向周景池:“好难听。”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被攻击的周景池也笑得掉泪,他说:“...我在等你回来。”
“不要再哭了。”赵观棋忽然发觉寻找的剪影就是面前的人,他犹豫着握住周景池的手,想到醒不过来的噩梦,很认真地说,“你的眼泪,快把我淹死了。”
说话还不是很利索,周景池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梦见我了对不对?”他问。
“我梦见,你的泪水。”赵观棋回味那种涟漪,“热热的。”
逆行性遗忘像把一个人部分重置,大大小小的创口像把一个人重新拼凑。周景池发觉赵观棋变得些许拘谨,更准确些,是小孩子气。
小孩子别扭却喜欢听故事,喜欢吃好吃的,喜欢有人在床边陪他说话,更喜欢目不转睛地盯着人不放。周景池很快就适应了那种注视,赵观棋一看他,他就问:“你在看什么?”
赵观棋每次回答都不同。
“我想喝水。”
“你的外套看起来好冷。”
“这个故事不好听...我要听鬼故事。”
“为什么你削的苹果这么圆?”
“今天的饭好好吃,你是大厨。”
“下雪了,你这个帽子会打湿。”
周景池一一回复,乐此不疲地和赵观棋玩伤心又无可奈何的文字游戏。赵观棋似乎把他忘得差不多是实打实的坏消息。而好消息是,他们正在重新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