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柳湘湘确凿生了一副好皮囊。她言行大胆放肆,眼神自带风流,就如传奇里那些奇女子,轻轻易就破了孔书上满篇的克己复礼,逾矩还不自觉。
谭五月想起柳湘湘的笑,那笑也是无缘无故的。不知那是上海人家的礼仪,还是如阿婆所说……娼门的放浪形骸。
谭五月去吩咐杂役烧了热水,便在院落迟迟徘徊,看看自己的屋子,又看看柳湘湘紧阖的屋门,不知该去关照两句,还是回屋歇息,又不知柳湘湘是否还在自己屋子里。
风清露重,卷着地上残花的香味,暗暗地袭进人心里。
月色温柔婉转,谭五月叹了口气,那柳湘湘皮囊好不好与自己有何干,总归是要当自己后娘的人,她三番两次找自己示好,未必就真的安了好心。
第4章 禁书
四
次日,晨光越过花窗时,谭五月便起了个早。她在房里摸索了一会儿,洗漱完毕,随意翻了本书卷温起书来。到了早饭的点,阿婆叫了丫鬟来唤她,谭五月方才迈出闺阁,清晨的光翩然落入眼帘,带着扑鼻的和煦气息。
谭五月起得早,柳湘湘和谭仲祺起得更早,并肩从府外回来,边走边说话,你一言我一语。
谭五月躲藏不得,眉低眼顺向二人打了招呼,恍惚真生出一种向爹娘请早安的错觉。
早点如往常清淡无味,柳湘湘倒是饶有兴致,或是吃惯了玉盘珍馐,偶尝清淡小菜便觉新奇,亦或是故意做给谭仲祺看,讨个欢心。
谭五月看到她耳上的珍珠坠子,随着她笑起来而轻轻晃动。
柳湘湘从上海来,自是对早市这种东西好奇得紧,听了小厮提了一嘴,昨天晚饭时便要谭仲祺陪她见见世面。
谭仲祺自然求之不得。两人约着起了一大早,从早市逛了一圈回来,把早市的风光和清晨的露水味也带了回来。
“如何,这镇子虽然小,倒也不失热闹。”谭仲祺献宝似的说起镇上的好处来。
柳湘湘抚了抚自己的手背,似是不经意道:“呵,见不到咖啡馆,喝不到洋酒,吃不到西餐,烟馆倒是见到两个。”
谭五月在一边听着,不自觉抿了唇。爹爹在柳湘湘这已经碰了不少灰,和印象里的威严大相径庭,而且爹爹不许自己随意出门,却对柳湘湘千依百顺,可见柳湘湘果然是个厉害女人。
“五月。”
谭五月正胡思乱想,忽然身边传来轻柔的一声,距离隔得很近,谭五月耳根一软,生出一种柳湘湘识破她的心思的错觉,一下子便局促起来。
“我吃完了。就先回屋,一会儿你来我这儿,我有东西要给你,答谢你昨晚帮忙。”柳湘湘自然地把手搭在谭五月肩膀,轻挑眉梢,“等你。”
谭五月低着脸,喉咙里闷闷憋出一个“嗯。”
抬眼时,柳湘湘已经走了,谭仲祺没有言语,投来赞许的目光。
上次柳湘湘刚到谭府,东西还没有安置下来。这次柳湘湘带来的东西都已经归置妥帖,谭五月也算第一次踏进了她屋子。
未经允许窥探别人的屋子于理不合,谭五月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将视线牢牢地束在脚底下的一方地面,生怕做了什么唐突的事。
柳湘湘见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起了身。
“上次在你屋里,看到你读的书,都是《女儿经》《女书内训》之类,实在不入眼。”
柳湘湘走到了架子边,谭五月的视线不自觉地跟了她去,瞥见屋子角落的方桌上,放了一个打开的木质箱子,里面置了圆形的盘,还有形状奇异的铁管,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谭五月怕露了怯,便藏住好奇,将视线挪回,只说:“都是阿婆叫我看的。”
柳湘湘笑了,找出一本书来,放到谭五月手里:“喏。回去看,可别辜负我的心意。”
谭五月羞怯地看着柳湘湘斜挑的眼角,眸子波光潋滟,像猫儿一样狡黠,好似有说不尽的深意。
手里是一本封面新奇的书,印了几个女人的剪影,体态各异,书上醒目处赫然用小楷写着“沪江风月传”几个字。
“可别被那小脚老太太发现了。”柳湘湘在谭五月耳边低声关照。
“小脚老太太?”谭五月抬了头,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好奇。
“你阿婆。”柳湘湘掩嘴笑,“小脚妇,谁家女,裙底弓鞋三寸许。下轻上重怕风吹,一步艰难如万里。”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说阿婆的,何况废缠足是五月出生前几年的事,镇上多数妇女都是裹了小脚的。谭五月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民谣,有些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出来,皱着一张脸,拿亮晶晶的眼睛瞧柳湘湘。
柳湘湘见她可爱得紧,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细嫩的触感沾着指尖,柳湘湘有些舍不得放手了,直到谭五月的脸烧得红透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