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这人的手指触碰到自己头顶的红果子上,林黛玉整棵草都在抗拒,奈何使出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叫枝叶微微颤动两下罢了。
那人只当是林黛玉听懂了他说的话,是在做回应,愈发欣喜起来,“我便知你是个有灵性的,要是你成人形那日我不在,你便去赤瑕宫找我,我是神瑛侍者。”
林黛玉软趴趴地倒在瘫软在河岸畔,大约是草的“脑子”比较小,平日看的那些个神鬼怪志全然想不起来,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这甘露太难喝了。
许是又过经年,许是只过一瞬,天上落起大雨,冲刷走林黛玉身上难闻的甘露气味,林黛玉身子一沉,又已是有了手脚,重新做了人的模样。
“绛珠妹子,既已看到前尘,还不了悟吗?”
云霞聚覆散,仙袂翩然的女子缓步走到她身前。
此时此刻林黛玉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也懒得站起来,只仰头看那春花秋月似的貌美女子,“我应该了悟什么?”
“痴儿,你当年得了神瑛侍者的浇灌化成人形,修成个女体,天地间因果循环,你受了他的恩惠,便在他下凡之际相随而去,发誓要以一生的眼泪还他。”
林黛玉点点头,“那你又是何人?”
“我乃专司风月情债的警幻仙子,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太虚幻境。”
“所以你是觉得我下凡没有好好报恩,所以来提醒我吗?”
“正是,你不抓紧此番机会消除这段因果,又如何能回到太虚幻境,脱离红尘困苦呢?须知道,众生皆苦。”
林黛玉又点点头,“我竟不知恩人如今姓甚名谁,这叫我如何报恩?”
“说来也巧,他恰恰也在此处喝茶,”警幻仙子双手一挥,周围景象迅速变换,转瞬间二人已到了一间装潢雅致的内室,林黛玉不过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女儿家的房间,妆台上还有散落的胭脂粉渍。
窗下桌边一人如众星捧月,被诸多或俏丽或秀美的女子包围,听到警幻的声音,便在花丛中抬起头来。
林黛玉一怔,这人好似哪里见过,等到再要细看,却觉心神大震,陡然从梦中惊醒了。
今儿个守夜的是静夜,林黛玉心疼丫头,并不许睡床边,只叫在屋里的竹榻上休息,静夜警醒,听得她的动静,连着衣服也未来得及披,赶紧倒了温水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这梦实在真实,林黛玉嘴里仿佛还弥漫着甘露那可怕的混杂的味道,她连喝了两杯水欧不足兴,直到静夜调了茉莉香露来,方才觉得好些了。
“不然奴婢给姑娘去煮盅安神汤?”
林黛玉抬眼看了看半开的窗户,摇头道,“不了,眼瞧着天要亮了,说不着便不睡了,你也再躺躺。”
这梦不过两三场景,竟过了这么长时间?
随着她的动作,静夜只觉眼前流光一闪,下意识伸手去接。
林黛玉颈间原挂了一块药师佛琉璃牌,现下已然碎作三块,躺在静夜掌心上。
老话都说贴身开过光的物件或是玉石无端损坏是替主人挡灾,主仆二人见状都有些吃惊,林黛玉不由道,“这个梦好生厉害,竟叫梦出什么……”
静夜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什么灾啊祸的不吉利话,“奴婢先去收拾东西,姑娘再歇歇,咱们去甘霖寺拜一拜吧。”
甘霖寺中供奉的药师佛极为出名,香火旺盛,原先的佛像被皇后婆媳拜塌了之后,不说乡绅富户,便是老百姓也愿意凑银子来重塑金身。
林黛玉想了想道,“去叫江湛一道来,原是他给我求的东西。”
静夜出去之后,屋里又恢复了宁静,林黛玉仔细回忆了梦境,旁的都还算清晰,唯有最后这恩人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
林府的人在昭平公主府向来有些脸面,既有人报信,很快便传到了江湛屋里,江湛今晚睡得也不舒坦,只觉得心里躁动异常,像是在与谁人生气似的。
因而下人来报,他立时便撩了帘子起来,“去备车,我自己换衣服。”
天未亮,宵禁未解,并不能骑马,他不免又是一阵心急烦躁,直到匆忙进了林府,见林黛玉坐在水边写字,才稍稍平复了些。
林黛玉搭了半幅绣紫藤花的披肩,身侧搁着的琉璃灯给她的侧脸镀上温柔的光,她恰好收笔,并不管快垂地的披肩,只浅浅望着江湛笑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原只是稍稍平复,现下却是全然笃定了,身处何时何地已然不重要,慌乱的夏夜不重要,滴落的墨汁不重要,唯有面前的这个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