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弟子,若是还有亲人在人间,会被认领带回去好生安葬;而那些得不到认领的尸体会被收起来, 堆在一处山岗。修仙之人的尸身不会腐烂, 但会随着岁月的流逝, 如枯树一般归于尘世间。
她翻遍了所有弟子的尸体,一具一具, 都不是那个她亲手养大的姑娘。她到最后只能捡到曾经自己系在江云湄佩剑上的流苏,被无数人踩踏过, 早已破败不堪。
京月手里攥着脏污的流苏,在尸体堆里枯坐。
有守山的弟子看见了她,但不敢认——此时的京月完全没有平时的清冷自持,她神情空白, 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呆呆的,魂不守舍。
但京月抬起了头,问他们:“你们,有登记到一具尸体吗?”
她的声音很沙哑,守山的弟子被吓了一跳, 但还是咽了咽唾沫, 道:“道尊……要找哪一具?”
那些无人认领的弟子尸体会被他们一一登记在案,以便日后会有人再来寻。京月双唇颤了颤, 明知这里的尸体都被她翻过了,没有江云湄,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说:“江云湄。”
守山弟子听见这个名字,心下一抖, 这个名字他不陌生,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碍于眼前的是道尊,他没有摆出厌恶的神色,道:“回道尊,江云湄的尸体,已经被她的亲人带走了。”
“亲人?带走了?”京月呼吸一滞。
守山弟子点点头:“三年前便被带走了,这里没有江云湄尸体。”
京月:“……”
京月脚步一晃,险些站不稳。她被守山弟子赶紧扶住,对方焦急地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大碍,她却浑然不闻。
没有尸体,她的错误怎么挽回?但她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咬了咬牙。京月推开守山弟子,匆匆离去,脚步踉跄。
肉身不在,想要复活一个人虽难,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京月回到当初她一剑杀了江云湄的那个地方,那里被用阵法围了起来,寻常弟子不得进出,因此这里还保留着当初的断壁残垣模样。
她在这里望向天边,没有尸身,不意味着她不能将江云湄复活。人死了还会有灵魂,灵魂在世间滞留的时间会比肉身要多得多;尽管会分散,但无所谓,只要能让她找到江云湄的一缕魂,她便能将江云湄带回来。
尽管擅用还魂之术会被天道察觉,降下天雷作惩罚;她作为菩提雪,如今也是半仙之尊,更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再挑衅天道法则,触及天道法则的威严。
可那是她的徒弟,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追悔莫及,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她确确实实亲手杀了江云湄。
京月咬紧了牙关,不知自己在原地做了几次复杂的起手掐诀,没得到任何回应;到后面,她咬破了指尖,以血饲术法。指尖的红远不及那日江云湄那双通红的双眼——她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不是因为入魔才有的猩红,而是哭出来的通红。
所以那时候,这个被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姑娘当初是有多难过?
天雷在头顶上酝酿,碍于她的身份,迟迟不落下,只能在乌压压中不断地翻涌,越积聚越大。这种异象几乎乌压了双极宇的半边天,惊动了双极宇的长老与弟子纷纷前往。
“道尊!”有人在喊她,但京月全然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如何将江云湄的魂引回来,她在心底里一遍一遍叫着江云湄的性命,唤魂,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魂魄呢?为什么会没有?这不应该。京月不敢置信。
她这番举动终于激怒了天道法则,酝酿已久的天雷滚滚降下,径直劈在她没有任何防御的身上,登时整个人都飞到一旁去,又撞上断壁残垣,哗然一声,她吐出一口鲜血。
这只会是第一道,不会是最后一道,哪怕她是菩提雪,但她激怒了天道法则,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践踏了天道法则的颜面与威严,天雷只会源源不断。于是所有人都目睹一道接一道的天雷往她身上劈,足足七七四十九道,将她劈得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尤其是后背,伤痕狰狞可怖。
但京月不吭声,也不反抗,默默受着。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不会让她怎么样,受点皮肉之苦而已,只是换不回她的徒弟,换不回曾经那个依偎在她身旁的江云湄了。
京月敛着眸,天雷不至于让她命悬一线,只是看着怖人。血顺着额头留下来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皮;她这时候还不觉得痛,只是有些麻木。当意识到哪怕接受再多的天雷惩罚,哪怕再多次掐诀唤魂,周遭依旧不会有任何动静后才让她真的感到了痛,窒息一样的诛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