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狂?”
杨惠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希望你不要跳车。”
仇嘉铭:“?”
“你说谢老师为老不尊,有骨气的就该认输了。”
“你好懂我,我现在真的想死。”仇嘉铭闭眼,“但死之前,我想知道那盘棋我是怎么赢谢颖九段的。”
“等到了训练室,找秋秋,让她给你复盘,她看得最认真,肯定没问题。”
杨惠子头一次懊丧自己放弃学棋太早,没办法将仇嘉铭忘记的那一盘棋讲给他听。
那是和她少女时期在电视上的仇嘉铭的棋,同等的惊艳。仿佛十年前那个天才的仇嘉铭,跨过一个时空虫洞,寄居在昨晚酒醉的仇嘉铭体内。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半睁着眼看棋,落子的手歪歪斜斜,棋子却总是不偏不倚,落在最出人意料又最难缠处。他仿佛并未思考,将荣辱输赢一并忘得干净,只是任天赋驰骋,棋子生长。棋盘之上,烟霞遍生。
“啊,说到秋秋。还有一件事,希望你听完不要跳车。”
出租车司机默默把全车四个车门都上了锁。
仇嘉铭面上阴云加重:“……你说。”
“昨晚,你下棋的时候,我和秋秋站你旁边看棋。谢颖认输,你兴奋到想抱秋秋……”
仇嘉铭:“啊?!”
“你刚伸手,谢砚之就把你拉开了,用力大了点,把你甩到了墙上。”
仇嘉铭终于知道自己后脑勺上持续一中午的闷痛是怎么一回事了。不冤。
江陵长玫的训练室,建在谢家别墅不远处的一栋写字楼内。这里离市中心不近,地租低,训练室一建成,庭见秋就从江陵棋院里搬了出来,用半年攒下的比赛奖金,和言宜歌、蒋阳成,在这附近合租了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有时江陵棋院的小棋手们,在训练室里摆棋太晚,会去他们家中借宿。
江陵长玫成立初期,赞助不足,经费有限,谢颖只盘下了一层楼。江陵长玫的棋手在训练室里练棋尚可,只是江陵棋院里的小棋手要来凑热闹,就有些不够了。
训练室正中心站了个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仇嘉铭,更显得空间逼仄。
仇嘉铭嗅到训练室空气中的一丝凝重,强撑起一个笑:“哈哈,怎么没人欢迎我?”
训练室里,正两两对弈,似是快棋,落子和拍棋钟的响声不绝于耳。唯独庭见秋在角落里,一个人占一桌,悠哉地摆着棋研究。
仇嘉铭凑上去看庭见秋的棋:“这是在摆谁的谱,黑的这么牛?”
庭见秋一下子很不想承认。
仇嘉铭顿悟:“我的棋?这是我、的、棋?!”
见到熟悉的棋形,他被宿醉所干扰的记忆,略有些复苏。
他依稀记起自己落子的感觉:
似卸下一切尘垢,灵魂轻盈,飘然于顶,与棋路冥冥相接。
这种感觉,十年间不曾有过了。
自从钟氏杯决赛,他的棋被日国史上最年轻的名人石川理五段大力碾碎之后,他再也不曾心无芥蒂地下棋。他怕输。越怕输,输得越多,他越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似蚕作茧,杂念层生,捆绑缠绕着自身,他破不出去。心沉了,棋便重了,笨了。
一场大醉,让他什么都抛下,茧似冰消雪融,他竟然找回了十年前还被称作“天才”时的自己。
庭见秋将完整的棋局复现出来,杨惠子坐在庭见秋对面,手眼并用,抄录棋谱。
随着棋局逐渐完整,仇嘉铭的记忆也拼凑成型。行棋时的兴奋快意,构思每一步棋时的思路,以及谢颖认输之后的狂喜,种种被酒意消磨的情绪,重新显豁。
不只是这些。
还有他赢棋之后,第一时间想拥抱杨惠子的本能。只是他刚一伸手,对上杨惠子明亮的圆眼,便如被冰锥猛地刺了一下,霎时酒醒。可手已经抬起来了,只好转向庭见秋。
还有。还有他宿醉难受,躺在地上半梦半醒,一直碎语,不知向谁发问:“我是不是下得很好?”
有一只软而温热的手,攥着他冰凉微颤的手掌,让他的每一句提问都有回应:“下得很好。和以前一样好。”
……
“仇嘉铭起床了?”耳后,谢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她搬着一箱新购入的棋钟,走进训练室,仇嘉铭急忙上前帮忙搬,低眉搭眼地道歉:
“谢老师不好意思,昨晚太失态了……”
谢颖笑:“叫我谢老师?我不是为老不尊吗?”
淡淡的想死再次涌上心头,仇嘉铭沉痛地:“老师我戒酒了真的。”
谢颖被他逗得又是一阵笑,笑后才宽慰地高举起手,拍拍他的肩:“仇嘉铭七段,欢迎加入江陵长玫。合同我还没准备好,过几天寄来,你先和大家一起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