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记忆力和计算力的巨大考验。
即便是正值壮年的棋手,面对公开下盲棋的邀约,心下也会打鼓。更何况两名棋手都已过知天命之年,不知道记忆、计算、体力,还是否足够完成棋局?
表演赛前,华国围棋协会官方账号上,发表元修明九段与四名小棋手同时进行盲棋指导棋的宣传视频。这既是继续树立棋协会长关爱年轻棋童发展的形象,也是证明,于未老冯唐而言,盲棋并非难事。
此时,华国棋协的公信力,仍因一个月前围甲联赛假钟事件摇摇欲坠。
元修明绝无可能放过一个重新树立威信的机会。
盛夏,京城,开幕式当日。元修明作为华国围棋协会会长,当着五百余名选手棋友、媒体记者等观众的面,发表致辞。
他身着新中式风格的素黑正装,肩处绣了一只口衔白棋的丹鹤,翩然展翅。他微微霜白的髭须理净,头发后梳,说话时不疾不徐,面带和悦平易的微笑,端方得体,仪表堂堂。
致辞结束,下场后,元修明被一群家长与棋童团团围住,在他们的纸扇、T恤、棋具、棋书上签字。
他由衷地享受着小棋童们向自己投来的憧憬敬仰的目光。
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种目光了。元天宇总是像个女人一样,用讨好般的眼神,怯懦地看着自己。他没有遗传到妻子的好皮相,却将妻子的软弱,尽数学去。
虽然不爽,但妻儿的伏低做小,至少省了他很多事。
而兔子一样温驯雌伏在身侧的妻子,某日突然翅膀变硬,无声无息地消失,才是麻烦。
他已经很久没吃到合心意的菜了。找了几个家政阿姨来,都觉得不对。家里的黄梨花硬木家具,缓慢地积起灰尘,每次不经意触到,他心头总是涌起难以遏制的烦躁。
——怎么又想起毛壶冰了。
他心下懊恼,脸上面对棋迷时的微笑,仍如雕刻一般不变。
应付完签名,他去往休息室,为一会开始的表演赛养精蓄锐。
元修明很期待与谢颖重逢。
早些年,在国家队里,谢颖就是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依附在她的好姐妹陆长玫身侧。陆长玫走后,她个性大变,棋好不容易有些长进,勉强能和他下一下。结了婚之后,她的棋又臭回去,甚至比她二十岁的时候,还不如。
他甚至都理解不了,如今数年不曾一线作战的谢颖,到底有什么底气,接下表演赛的邀约。
隔着休息室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钟氏杯开幕式台上,参加本赛的32名棋手依次上台,抽签,并发表参赛感言。
本届钟氏杯,进入本赛的华国棋手共20名,占去大半,日国、朝国、海外棋手分占剩下的12名。
元修明淡漠地扫过台上的青年棋手们。
他不在意国籍。华国围棋一向有优势,这个比例,他不意外。
只是人群中,竟有五名女性棋手。
庭见秋,言宜歌,日国女棋手高桥依子七段,朝国女棋手孔贞六段,A国华裔女棋手周爱米三段。
他按了按眉心。
三十年前,国家队里有两个女生都是稀罕事。即便是近二十年,女棋发展,也很少在世界级大赛中如此密集地见到女棋面孔。
——什么时候起,下棋的女人这么多了?
台上,选手发表参赛感言结束后,会简单向媒体记者开放一两个问题。
江陵长玫眼下围甲势如破竹,稳居积分榜榜首,又送五名棋手进入钟氏杯本赛,于是顺理成章,成了记者们盘问的核心。
这些记者都经过钟氏杯组委会的严格筛选,只问些参赛目标之类不痛不痒的问题。
谢砚之、石川理二位世界冠军,相当擅长应付记者,知道如何用模糊暧昧的语言,有礼有节地和记者打太极,说的都是“进入本赛的棋手都很厉害,很期待他们互相切磋交流”“赛果不重要,在这场比赛中取得进步就达成目标了”这类套语官话。
轮到言宜歌:“我要拿冠军。”
说得扼要利落,一点余地都没有。
记者哈哈两声:“也是,我们钟氏杯是冠军奖金金额最高的世界大赛,第一名可以独享四十万美金,亚军也有十万美金。这笔钱到账,言六段去年欠的解约费,也就能还上了。”
言宜歌漫不经心:“我早还完钱了。”
记者:“……?”
犹记得去年言宜歌负债一百多万,四处吭哧吭哧打比赛,这盘棋刚下完,就要赶飞机换个城市下下一盘棋,干得全年无休,被评为棋圈劳模。
很励志。但圈内人提起言宜歌,都是拿她当反面教材:没有家世背景,任性的结果就是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