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吸一口气:“我们不要再做朋友了,好不好,秋秋?”
庭见秋面上笑意淡去。
他语焉不详,庭见秋却知道他的意思。早在他的念头凝结成话语之前,她就知道了。
她正色:“谢砚之,我很珍惜你,我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关系。”
“珍惜算什么?我不需要你珍惜。”谢砚之提高音量,“我要你喜欢我,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你喜欢下棋那种喜欢。是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庭见秋语气冷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分手,我们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心无旁骛地下棋了。”
“下棋?”分明是他早就心中有数的回答,他仍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与无力,不觉失笑。
“我生日那天晚上,你问我的问题,我答的都是真心。”庭见秋字字清晰认真,“我只想找你下棋,只想找你复盘。只有你和我在棋上心意最相通。我想要达成的棋,只有我们两个一起,才能下出来,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你。”
“所以呢?”
“所以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风险。”
“哪怕是只做朋友,也会绝交的。”
“朋友绝交更容易,还是恋人分手更容易?我能把控和朋友之间的关系,但是再进一分,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人的心意瞬息万变,我不敢赌。”
界限,关系,概率。
无论是棋盘内,还是棋盘外,她都是一样理性。
他低下头,无声一笑:“你倒是算得清楚。”
“这是大事。”她笃定。
“如果我只是喜欢你,我也可以像你一样计算得失,按斤论两地抛售感情。但现在我没办法了。”谢砚之话音发颤,落得很低,带着几不可察的恳求,“因为我爱你,秋秋。”
他声音那么轻,轻得像是怕自己重得揣不住的心意被她听见,想动摇她却又舍不得搅扰她分毫。
庭见秋把自己终身的理想与志业,看得比他重。他一直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因此痛苦,却又知道他连庭见秋使自己痛苦的特质都喜欢。
“爱”一字,分明地撼动了庭见秋。
她略诧异地睁大眼,张了张嘴,才说:“我们已经没办法回到之前的关系了,是吗?”
谢砚之失笑:“回到之前的关系?”
对上他红得近乎失控的眼,庭见秋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残忍:“抱歉……”
“庭见秋,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你之后,我每一天,每一天,都不开心。”
谢砚之哑声,痛苦地微屈下身子,两手无意识地握紧,似在压抑自己胸间喉咙口喷薄上涌的情绪。
“我不住地想你会喜欢什么,我做什么会让你更高兴,我嫉妒你身边所有人,无论男女,任何人靠近你,我都会在心里想,你会不会喜欢他,多过我。
“——我不想再这样了。”
他攥紧的手,轻轻释开。
庭见秋的眼神凝在他握紧又松开的右手上,忽然感到一阵失重般的眩晕,呼吸都涩得似牵扯五脏六腑一般,引起钝痛。
她只在丢了一盘重要的棋时,有过这样的感受。
“我先回家去了。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我身体不舒服。”除去红得刺目的眼,谢砚之的神态恢复如常,语气淡然。
浓墨一般的夜幕之下,暗云被北风乱刀斫碎。
走廊窗外,飘扬起江陵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对了,庭见秋。”他最后说,“新年快乐。”
京城,除夕。
元天宇拉着行李箱,脚步沉重,走到家门前。
眼前是熟悉的红木大门,他却没有勇气推门而入。他抬手,输指纹,心慌得指腹颤抖不止。指纹锁连续两次用尖锐冷漠的女声提醒他指纹不匹配,请重试,他烦躁地一拉把手。
门倏然开了。
它一直虚掩着,等元天宇回来。
屋内暗沉,只有厨房处有一点灯光如豆,昏昏地为偌大的屋内投下一丝光线。他沉默温驯的母亲毛壶冰,站在厨房里,暗灯照亮她惊慌恐惧的半张脸。她看着自己,孱弱的眼神跟随着他,像接踵而至、寸步不离的灾难,身体却一动不动,像是中世纪被巫师施法后,永恒地封印在油画里的女人。
他和毛壶冰视线相对的这一秒,恐惧如病毒一般传递到他的身上,冻结他的四肢百骸。
他慌忙地移开眼。
另一侧,潇湘竹石屏风后,映着男性方正分明的轮廓。
“爸。”元天宇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虚弱抖动得不像样子。
“回来了。”
低沉的声音自屏风另一侧传来,屏风之上的深色剪影纹丝不动。
元天宇握着行李箱扶手的手心,不受控地渗着冰凉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