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尾景和道,若陛下再迟迟不现身,旁人都要以为他有不臣之心,意图谋反。
“待陛下归来,还请切记为臣正名。”
虽是一句笑语,但景和的处境的确艰难。
天边雷声炸响,雨势转急。
烛火明灭间,祁涵合上最后一本书案。
风声雨声交杂,帝王兀自出神间,听得相邻屋舍前传来的响动。
他推开房门,廊下执了烛火的容璇讶然:“陛下还未睡?”
她的墨发松松挽起,披了白日里的外袍。
她解释道:“我被雷声吵醒,有些饿了,下楼寻些吃食。”
祁涵便让出些路:“进来吧。”
他瞧她晚膳用得不多,便事先交代过店家,单独留出了银钱给厨娘。
厨房灶上温着的鸡汤有些凉,厨娘重新热过,很快就下了两碗鲜面条送来。
容璇在祁涵房中用过宵夜,外间风雨大作,一时倒不便入睡。
她同祁涵对望一会儿,因是外出巡查赋税,也不曾带棋盘。
枯坐半刻听雨声,帝王一本正经道:“从前你在京中读的话本,最后两卷已付梓。”
容璇仰眸,来了些精神:“《弄玉记》,陛下替我看完了?”
祁涵颔首,夜深无事,便一一道与她听。
《弄玉记》前半所述的故事,容璇还依稀有些印象。
她以手支颐,听帝王慢慢往下讲。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一板一眼叙述,与茶楼中的说书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容璇渐听得昏昏欲睡,道是术业有专攻,古人之言诚不欺我也。
手掌托着的面颊越来越沉重,睡眼迷蒙间,容璇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烛火熄去两三支,帝王将人横抱起,顺理成章带往自己的榻间。
容璇尚未睡去,脑中迟缓着,任由熟知的气息包围着自己。
算是一夜好眠。
……
云消雨霁,翌日午前便动身赶往武江县。
沿河随处可见加固堤坝的劳役,工事有条不紊地备办着。
容璇养足了精神,道:“每逢二三月便是春汛期,官府要摊派杂役,征召百姓修筑堤坝。这两月又恰是农忙时,总有要应徭役的百姓脱不开身。官府虽能强行征了人来,往往招致乡民抱怨,河坝上每隔几日都有数批逃逸之人,官差疲于追捕。”
“从前岁起,常州府允准百姓以银钱代役。家中田地富余者,若不愿应徭役,可折交银钱给官府,由官府另行雇人。”
容璇坦然道:“原本我提出此法时,还担忧会给官府征兆劳役增添不少麻烦。但既利于农事,余大人便也一力同意。不过两年施行下来,凑齐应役之人反而还比从前容易些许。”
她叹口气:“地方土地兼并之风不止,常州
府内也多的是无田可耕者。”
河上工事修筑也顺利,逃跑的人也少了许多。
若非实在有苦衷,担忧田地荒芜,百姓又怎愿与官府作对,冒险逃窜。
容璇道:“除了修堤坝这等杂役,其余诸如运粮、喂马等力役也都可以折成银两缴纳。”
她挑起马车帘子,繁华的街景映入二人眼中:“我初到常州府时,也曾感慨于常州商贸的繁盛。”
苏绣、绸缎、紫砂、泥人、梳篦,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常州府的货物早就行销南北。
“常州府内不乏富商大贾,几代经营。平民百姓中有此心者,往往因徭役所限,被迫禁锢于田地间,不得离家远行。否则官府据黄册来征人时,一旦不在家中,便是罪过一桩。”
“尤其是杂役,非但征兆不定时,人数亦难有定例。”譬如某处堤坝损毁,临时就要召数百人前去修补,难以预料。
“允百姓以银钱代役,也算是折中之法。其实过去就有替人应役者,如今在官府处过了明文,事情也便更加顺理成章。”
百姓得了自由身,外出营商无后顾之忧。
武江修筑了渡口,船只往来不绝,将大宗的货物行销他乡。
容璇望远航的船舫,若要回扬州府,从武江登船走水路,顺风时两日便可到达。
春光明媚的日子,恰逢离别之期。
她心中有些烦闷,却没有主动问询帝王离去一事。
可惜就算多留一日又何妨,他们终归还是要好生告别的。
夜色笼罩,湖面上波光粼粼。
靠岸停着一艘小船,随河水轻荡。
此段僻静,两岸并无行人。又或许,是帝王费心安排。
祁涵先行登上了船只,依旧对她伸出手。
朗月之下,容璇望入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