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批注的端楷小字工整清晰,简明扼要,字字珠玑。
这是他的瑾儿,是十七岁的一甲榜眼。
耗费七日之功,帝王读完了心上人所有手记。
科举所用的经史子集,她皆是从赵家公子手中借得,匆匆数日便要归还。重要之处她一一提笔抄录,还因笔墨纸笔不足处处俭省。
刘姑姑能保存下的只有这么多,余下被弃置的更不知凡几。
书墨晕染,无声诉说着那段苦读的岁月。
烛光摇曳,有谁能够知晓大晋最年轻的一甲进士出自雅和苑。
身陷一隅,她唯有从书中窥得天光。
凭着笔下的文章,她从不曾认
命,直至一路立于金銮殿上。
就好像是从泥泞中顽强生出的一朵花,世道从来不公待她,如何能苛求她有济世之心?
何其可笑。
一卷手书终了,帝王凝视着最后落款的几字。
她又不单单是一株花儿。
向下扎根,跌跌撞撞。
她从无需依附他人而活。
……
还乡之前,李夫子一家再次被召入了栖霞行宫正殿。
一同候在此处的还有刘姑姑,她与对面二人不曾相识,但却听妍儿提起过李家善心的夫妇。
内侍唱和,帝王驾临,三人皆跪伏于地行礼。
“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福。”
“平身。”
侍女们搀扶起陛下的客人,李夫子在右首位,恭敬等候答话。
祁涵此番召他们前来并无要事,唯有一道恩赏旨意要宣读。
除过赐下金银宅邸外,帝王亲笔所书,另加封刘氏、李氏七品安人敕命。
刘姑姑在赵府服侍数十载,如何不知晓敕命夫人的荣光。李夫人亦曾听丈夫提及,七品敕命须得朝中正七品官的母亲、妻室方能获此殊荣。
二人跪于地辞谢,俱不敢领受。
帝王颁下敕书,换了她们熟悉的称呼:“妍儿在朝时曾官至五品,你们多年来照拂于她,自然能够当得起。”
至于对外的名目,帝王已有安排。届时会由江平巡抚出面,以她们二人救护有功为名,为她们请封。
敕命夫人皆得朝廷供奉,地方州县敬之。
李夫人知晓无功不受禄,若是为了妍儿,更不该再得这些。
她恭声道:“宸妃娘娘已有厚赏。陛下抬爱,民妇愧不敢当。”
刘姑姑亦请辞,她不过是略尽绵力照顾了宸妃娘娘几年,宸妃娘娘赐予她的金银足够她衣食无忧后半生。
帝王并未多言,只道:“朕是她的夫婿,原也应该如此。”
李夫人望去,提及妍儿时,帝王的神色不知不觉间柔和许多。
他是真心爱护妍儿。
“三位请起。”
侍从在前引路,二位新封的敕命夫人捧了葵花乌木轴的五色文书退下时,恰逢容家三人被带上。
读书人惯来有涵养,李夫子见到那对无情无义、卖女求荣的夫妇,索性不曾搭理。
容何氏却第一眼望见他们身后侍女捧着的华贵礼衣,她尚来不及多看一会儿,一家三口面色灰败地被押去殿前。
那位连日提审他们的世子爷佩剑立在阶下,神色冷峻。
多番的讯问,他们已如惊弓之鸟,签字画押,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吐了个干净。
容何氏心疼地看着陪他们一同在狱中受苦的儿子,这个时候她的硕儿本应好生在私塾读书,将来封侯拜相,为她挣得诰命。
她与丈夫遥遥望着禁军簇拥的帝王,也不知妍儿是得了什么机缘,竟还高攀上这样一桩好亲事。
没有容家给她的一副好样貌,她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他们好歹养育她多年,她眼下风光了非但不晓得帮衬弟弟,竟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些至亲受牢狱之苦。
苍天无眼,义丰乡哪里有这种不孝的女儿。
祁涵半字不愿与容家人多言,谢明霁代宣帝王口谕,掷地有声:“欺君犯上,论律当斩。”
一句话有如五雷轰顶,尚不及容家三口哭嚎反应,侍卫已经当先拖了容犁去。
容家自封的一家之主早就吓破了胆,被侍卫踢了膝盖,强硬地架在院中新设的刑台上。
容何氏哀嚎不止,浑身颤栗,却还不忘将儿子护在身后。而她引以为傲的秀才儿子此刻瑟缩着逃避,见父亲受难,偏生一句不敢言语。
刽子手已开始打磨本就锋利的屠刀,一下又一下,碾在容家三人心上。
容犁双腿抖得不成样子,脖颈严密地贴在刑台上,刺骨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