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卯时策马出城,于城郊放了马匹后从从容容回来。
算算时辰,兴许暗卫已经追查到了马匹下落,不知会沿哪条路去追。
小院单家独户,这一两月她都不出门便是。
怀月仍有些担忧:“郎君离宫,不知宫中服侍之人可会被拷问?”
容璇摇头:“无碍。”她露一抹轻松的笑意,语气中是自己都不曾深思的信任,“我与他的事,祁守昭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
云开雾散,连着两日都是明媚的晴天。
栖霞行宫中风风雨雨,小院内却是岁月静好。
容璇今日醒得早,迎着晨曦,在堂屋内翻看着怀玉斋一年多的账本。
怀月在旁陪着,笑问道郎君今日想吃什么糕点。
容璇抽空想了想,报出几种名目,怀月晚些时候便去铺中取来。
两日的工夫,她替郎君好生收拾出了屋子。郎君从宫中带出来的物件不多,除了一支月季玉钗,余下的都是银票,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五百三十两。
那枚玉钗雕刻巧夺天工,玉质玲珑剔透。
怀月道:“我还以为依郎君的性子,会带些赤金簪子呢。”
容璇核着账目,只道:“这支簪子更值钱罢了。”这些物件都是她陆陆续续藏于马车中的,可惜不便多拿,否则引人怀疑。
除此之外包袱中还有一只木钗,并不起眼。
怀月为郎君磨墨,她还记得那件缂丝的披风。
这是郎君从容府带入宫廷的唯一一样物件,她总觉得意义非同凡响。
她如是想着,便也这般问了。
“披风么?”院中一树桃花已谢,容璇道,“我还给他了。”
怀月一怔。
容璇目光望向蔚蓝天际,白云悠悠。
最深的一桩心事藏了七八年,就这么迎着初升的朝阳袒露。
大抵是十五岁那年的惊鸿一面,她最狼狈最无助时遇见了他。
离开雅和苑时,她近乎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护卫们穷追不舍,她已被逼入绝境。
蒙蒙细雨中,她突兀地望见马车上那道清隽的身影。郎君天青色的锦袍不染纤尘,光风霁月,眉眼间疏离而又尊贵,恍若山间雪云中月般高不可攀。
她与他素昧平生,于他而言的一念之间,对她来说却是天差地别。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她拉出了泥潭;甚至他都未放在心上。
就如他借给她的那件衣裳一般,矜贵雅致,是她一生都难以触及的梦。
无需任何的告别,确信赵府的人已经离开后,她亦告辞,没有纠缠。
天地寥廓,不知何处能有她的容身之地。
他们二人再度相遇,就是在金銮殿外。
他为参政太子,她是新科贡士。
她随周围人一同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他当然不曾记得她。
天光大盛,女郎半边面庞沐浴在金色的晨曦中。
她声音极轻,在随风散去前大大方方承认:“
我一直心悦他啊。”
但也,仅此而已。
“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全部。”
年少时身不由己,所幸能读几年书,得夫子倾囊相授。
她读圣人言,于那泛黄陈旧的书页中窥得了人生的另外一番天地。
并非全然是相夫教子。
学堂中来来去去百余位学生,夫子道他们的天资无一人能与她相较。
他们不过是生作男儿身罢了,她又何必要屈居他们之下。
父母不慈,能参加县试的年岁,她被他们送入风月之地。
那时她被饿了数日,无力时只是想,若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再也不要沦为他人附庸,被旁人肆意支配。
简单到极致的一个愿望,她想吃糖葫芦时,不必再有求于人。
后来她乘船赴京赶考,饱览过金平府外的大好河山。
金銮殿上及第,她也曾看过满城春花。
她永远不愿做那笼中雀。
……
金辉撒落殿宇间,一连三日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暗卫在京郊三十里处寻到了丢失的骏马,它仍套着缰绳,于溪边饮水。
见到人来时,听得熟悉的口哨声,它也不曾躲闪。
日光映入屋中,帝王掌心一枚香囊,是她临告别前最后赠给他的。
甚至于那日他们的争吵,她仍愿意绣好这枚香囊。
她说她绣不成鸳鸯,只有一对水鸭子自在地嬉戏于江中。
小案上还叩着一册书,她未曾读完。书签在旁,她没有夹上。
春和殿中一切陈设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