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反应也有点僵硬,但好歹没哭了,偏头望着窗帘中间的那条缝隙,张了张嘴说:“我来之前买了明天晚上的机票了。”
姜左不禁抬头
笑了:“那我刚让你回去,你跟我哭什么?”
“那不一样啊。”陈月江没有看她。
“怎么不一样了?”
陈月江回头望向她,少年的瞳孔乌黑水亮,眼圈还残留着一点点泛红的影子。
“好,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姜左妥协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吧。”
陈月江微眨眼睫,缩进了被子里,眼睛仍瞅着她。
他叫了她一声:“姜左。”
“嗯?”姜左说。
“晚安。”陈月江低声说,“我想睡觉了。”
“睡吧。”姜左说,“晚安。”
陈月江是一个心思敏感的小孩,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也许是因为童年的遭遇,促使他本该在无忧无虑的年纪阶段形成了这样的人格,但他会在忙碌的学业里挤出时间跑来法国见自己仍旧是姜左有些意外的事。
成长,这个词说来有些俗套,但姜左长到现在三十岁,她很清楚自己这三十年来经历了哪些成长。
这是一个代表着个人感悟的词汇。
但当这个词汇不仅仅是出现在自己身上,而是具象化地体现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时,这又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了。
姜左知道怎么定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其实是一种“联系”,一种把之前那些随意而分散的丝丝缕缕拧成一根更牢固更结实的绳子的“联系”。
此时此刻,今时今夜,姜左好像确实看到了那根绳子的存在。
空气寂静。
她闭上眼,合上了书。
*
第二天,睡到早上十点多两个人才起床。
姜左吃到了待在法国的这些天以来的第一顿可以称之为“悠闲”的早餐。
陈月江自己下了两碗面,他说他其实不喜欢吃面包。
所以昨天那三个面包其实是陈月江勉强着自己吃下去的。
他嗓子还没好,甚至比昨晚更严重了,吃早饭的时候只能当个哑巴,姜左说什么他就点头或者摇头,有时候点头摇头都表达不出意思就会掏手机给姜左发微信。
“一会儿吃完了我要出趟门。”姜左说。
陈月江看了她一眼,低头在手机上敲字:“去哪儿?”
“我前上司那儿。”姜左说。
陈月江停顿了一下,接着敲字,但很快又停下了手,最后什么也没发。
“你跟我一起。”姜左说了下一句话。
陈月江抬起头,这次连屏幕都不看了,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迟疑地想要说什么,但姜左已经先他一步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法国是干什么的吗?来了就知道了。”
今天的巴黎有点冷,陈月江裹得厚厚的跟姜左出了门。
姜左提前跟罗曼打过招呼,所以一进门,秘书就告诉她罗曼已经在书房等她了。
书房旁边有一间阳光房,姜左让陈月江去里面坐着等自己一会儿。
姜左今天是来跟罗曼辞行的。
她走进书房,告诉罗曼自己过几天就准备回国了。
她看过医生送来的检查报告,罗曼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个七七八八,她是暂时接手了他的一部分工作,但没打算一直这样做下去。
罗曼这次没有让她再考虑考虑,他始终默不作声地盯着窗外的风景。
“姜,你其实是适应法国的生活的,”等到墙壁上的挂钟秒针缓慢转完一圈后,罗曼忽然开口了,“你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七年,但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在法国扎根了。”
“……你的父亲病故,母亲在早年抛弃了你,你对自己的国家没有留恋,你的国家也没有收留你,所以你当初才一个人来了法国。”
“我说得没错吧?”罗曼说。
“而我呢,我虽然在这片土地上经营着这种腐蚀人心的工作,但我打心底里爱着法国、爱着我的故土……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我的身体也会彻底融进这片土地和它合二为一。我是不可能离开法国的。”
“姜,你也是,你好不容易也开始在法国生根了,现在为什么想要回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你的想法,让你想要留在那片土地上了吗?”
姜左没有回答,但她的不否认也意味着问题的答案。
罗曼慢慢转过身来。
他改变了一下脑袋的倾斜角度,他望向了身后书架上的那个木制相框,相框里有罗曼年轻时曾倾心的少女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