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传来旷野风声,模糊呜呼。
北风强劲,吹拂山神庙四周的彩旗,猎猎作响。
“舅,是我,荔荔。”
“什么?谁?!”
“我是荔荔。我爸的手机正在通话中,打给你试试。”
钱斌不敢置信,拔高嗓门,紧张得发出破音,质疑道:“娣娣?声音听着不怎么像啊。”
老艾瞬间激动,“娣娣?!”他扑过去抢手机,“我听听,她的声音,天底下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莫抢,开免提了,一起听。”
山神庙
艾荔荔靠着大方炉,拐杖放在一边,木柴燃尽后,篝火熄灭,仅剩余温。
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山脚下居民发现火光,通知了庙宇理事会,管理部门安排两名中年男人上山查看。
她成功获得救援,借了手机,联系亲人。
血浓于水,第一反应是联系父亲。
“咳咳,我在山神庙,冻感冒了。”
“借了别人的手机吗?”
“嗯,两个叔叔发现了我点的炉火,找上山了。”
老艾哆嗦,欣喜若狂,连声呼唤:“娣娣,乖乖,我的乖乖!原来你、你一直躲在山神庙?傻孩子,即使跟老爸赌气,也早该回家了,山上多冷,又没有饭吃,你不怕野兽?不怕被冻死饿死?等着,爸马上去接你!”
“娣娣,听舅的话,待在原地,千万不要再乱跑了!这几天,为了找你,大家都累坏了。”
乖乖?艾荔荔听见陌生亲昵的称呼,恍惚了一瞬,旋即心理创伤发作,不由自主进入对抗状态,“请叫我荔荔。”
老艾和钱斌忙不迭答应,“没问题,依你,以后不叫‘娣娣’了。”
钱斌唯恐外甥女又消失,催促司机,“师傅,麻烦调头,去一趟山神庙,我们要去接孩子。”
“好嘞。”司机为乘客感到高兴,爽快更改路线。
40分钟后,出租车缓缓停在了山神庙外的空地上。
艾荔荔正在被两个中年男人轮流批评,频频道歉,看见至亲来了,悄悄松口气,“二位叔叔,我爸和我舅来了。”
“走,找他们谈谈。这丫头,把山神庙弄得乱糟糟,简直胡闹,必须恢复原样!”
艾荔荔望向汽车:
车一停稳,老艾立刻下车,明晃晃的车灯,照亮了他黑瘦的身躯,头发花白、皱纹密布、眼睛泛红。
老人看见女儿站着,喜极而泣,一瘸一拐,急忙靠近,哭着说:“神明保佑,乖乖,你还活着!爸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哎唷,总算找到了。”钱斌长长舒了一口气,拦下两名兴师问罪的中年人,递烟赔笑,“谢谢二位老兄,借手机给我外甥女。”
艾荔荔第一次面对如此伤心憔悴的父亲,手足无措,迟疑须臾,轻轻叫了声“爸”。
“哎,哎,乖乖,你受苦了。冷不冷?来,穿上。”
老艾激动落泪,一把抱住女儿,深陷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旋即松开,脱下外套给披上,仔细端详,心疼道:“唉,几天不见,脸瘦了一圈!你在庙里,吃什么?喝什么?饿不饿?为什么不穿鞋——脚受伤了?!”
“我上山之前捡了很多红薯,烤着吃。左脚不小心扭伤了,又没带手机,迫不得已才留在庙里。”
“乖乖,脸疼吗?爸错了,不该动手打你。”
她垂首,被掌掴的脸颊淤青肿起,习惯了父亲的严厉苛刻,极不适应亲密与道歉,单腿蹦了一下,拉开距离,弯腰捡鞋子。
“放着放着,受伤了,不能乱动,爸帮你拿!”老艾一把抢过。
艾荔荔目光一扫,瞥见父亲手背上的针口,下意识关切问:“爸,你输液了?生病了吗?”
“没病,输的葡萄糖,调理身体。”老艾轻描淡写,搀扶女儿,“走,上车,下山!一会儿先去吃饭,再去医院治伤。”
钱斌一边与庙宇管理员交涉,一边透露:“你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失踪三天,把你爸吓得半死,不眠不休不吃饭,低血糖昏迷了。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等于要了你爸的命。”
“阿斌,莫说不吉利的话,娣娣——”老人生硬改口,“荔荔有列祖列宗和神明庇佑,福大命大!”
老艾腿有残疾,背不动高挑的女儿,小心翼翼搀扶,“慢点,小心看路,别毛毛躁躁的。”
艾荔荔原本猜测,父亲会像以前那样,二话不说,给一顿臭骂,狠狠骂个狗血淋头,气消了再拉着脸,唠叨埋怨扭伤脚浪费钱……出乎意料,父亲不仅没发怒,反而异常和蔼慈爱。
稀奇,太阳打从西边出来啦?
钱斌迅速交涉完,上了副驾,“师傅,下山咯,去最近的饭店。”他扭头乐道:“哈哈哈,鬼灵精怪的丫头,竟然躲在山神庙,有吃有喝,还弄一堆柴烤火!难怪派出所翻遍了果园和后山也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