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在小猕猴之间传过好几轮后,擂鼓声骤然停歇,伎师再次吹起挂在胸前的竹哨,伸手指向抱着绣球的猕猴,貌似想让它出来。
而那只猕猴却似不懂伎师的意思,它一边瞪着圆眼睛看着伎师,一边将绣球颤巍巍的递给身旁的好兄弟。
伎师气得直跺脚,咬在嘴边的竹哨嘀嘀乱响,围观在瓦舍竹栏前的众人传出轰然爆笑,颜鸢也跟着弯起眼眸。
心中阴霾稍有散去,颜鸢打算带着小杏下马车到近前观看。
不想,就在撂下帘子的一瞬间,颜鸢忽听人群中央有一声不大的惨呼,像是因人群拥挤而踩到了什么崴脚的东西,她下意识将目光瞧过去。
待反应过来自己的所见时,颜鸢的目光迅速冷结下来,眸色哀婉,喉咙哽咽。
她看到了陆宸和姐姐。
虽然姐姐是一身清秀男子的装扮,头戴高冠,眉宇飞扬,但颜鸢还是通过那端庄直立的肩背认出是她。
陆宸则更好辨识,许是因为经常提审案犯的缘故,他的眼梢总是带着抹无情暖的厉色,眼尾略下垂,有种摸不透、拆不穿的神秘感,加之从小诫训出的方正仪态,站在人群中尤为突兀。
她因故不在侯府,陆宸竟趁此机带姐姐出来看猴耍。
颜鸢的胸腹霎时凉个彻底,她触雷般地松开扶帘的手,整个人颓软地靠在车背盈枕上,仿若是只被冰水直冲的落汤鸡,半晌没有动作。
…
陆宸见完冯水儿回到雨棠院时香线刚好烧进三更天,他怔愣地看了看仍在通明的正室,推门走进去。
颜鸢没有睡,她倚在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上,皱着眉心盯着脚下的青石方砖,好似在专门等着他。
陆宸察觉到颜鸢今日的反常,也不多说话,脱掉浮有灰尘的外袍后,静着眸子坐到颜鸢的面前,问:“阿鸢,你怎么没有去睡,我不是让夏平传话说今日晚归吗?”
颜鸢抬眸看他,眼白布满血丝,很明显是哭过。
陆宸眼睫心疼地颤了颤,他以为颜鸢是因李姨娘的事情担惊受怕,忙站起身想要搂住她。
颜鸢却拨开他的臂膀,倔强地咬着唇,扬起下颌冲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今天看到你和姐姐在瓶子瓦舍。”
陆宸没想到颜鸢会在外面偶遇到他和颜芙,心下一惊,向来不露情绪的眼慌张地转了转,他正考虑是否要解释,颜鸢后面的话却接踵而至。
“夫君,刚刚我坐在这里考虑了很多,确实,姐姐是高门世家出身的嫡女,姿容婉约,礼仪周全,熟知音律书画,也会赋得一手好诗词,操持中馈从无错漏,兰心蕙质,懂人情,知事故,换做我是你,有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绰有余妍的青梅,我也喜欢她。”
“陆如珩,我想知道关于我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他是怎么想的?
陆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谈,瓶子瓦舍的猴戏结束后他便将颜芙送回侯府,随后便匆匆去提前约定好的地点见冯水儿。
甫一见面,夏平连杯温热的茶水都未斟完,冯水儿便强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陆宸脊骨一麻,心腑骤时生出一阵酥苦的痛来,那痛直激得他紧皱眉头,眼底泛起泪花。
他不敢信,再次向冯水儿求证。
冯水儿道:“少卿大人,我前半生活在烟柳花巷之地,见过的恩客怕是同大人审过的犯人一样多,我的舞乐伎法不行,但论识人容貌背影,我的同期姐妹都不如我。”
“今日大人让我辨识的那名男子,确实是当时同柳月楼鸨母买我雇契的那人…”
陆宸本以为颜鸢会向往常一样,得知他晚归会按正常时辰入寝,没想到她在回府的路上正巧遇到他和颜芙一起,并明灯一直等到他回来。
冯水儿轻柔的话语仍响在耳边,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带着颜芙一起出门的“亲昵”举止!
实话说颜芙其实一直在暗中谋害她腹中的孩子,说颜芙是害两两早夭的祸首,说颜芙虽然表面落落大方,其实心怀叵测…
颜鸢现在这个样子会信吗?!
陆宸垂袖站在颜鸢面前,身后的灯烛将他高大的影子打在颜鸢所在玫瑰椅上,他凝眸注视她坐在他的影子里,眉心鼻尖俱是哀楚的破碎和娇羸,仿若是一头落进猎户陷阱的白鹿,他想救她、爱护她,她却以为他是要害她的猎人,抖着萦绕水雾眸子瞪他,防备着他的靠近。
搏动在胸腔的心坠热胀痛,陆宸第一次尝到痛彻心扉的感觉,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从未对颜芙起过任何非分之想,他喜欢的人从头至尾只有她一个。
但各种表达爱意的话在脑海里转了数圈,沉默到最后,他只戚戚地说出一句:“阿鸢,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