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津门拉回来的火铳大炮屡屡行行地排列在京城九门之外,黑洞洞的炮口不断地炸裂出威力四射的弹药,可南洋人已经等不及了,无数的鹰甲迎着炮口飞身而上,像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堵住那钢铁铸造已经被烧得火热的炮口。
这只南洋的军队先是被朝汐耍猴一般地拖了一个多月,随后又被九门防务与京城里无数的炮口所阻碍,他们每一天的消耗都是巨大的,而每一天的徒劳,也都在损伤着南珂罗神女对这次预谋了二十多年的覆国之战的耐心。
“南珂罗今日攻城与容翊回京绝非是偶然,你身边……很可能有人叛变。”朝汐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一把拉住桑檀欲坠的身形,只是动作太大,不小心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道,“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抓紧回宫,看好了你的龙椅,守好了你的玉玺,其余的事你一概不用问。”
桑檀面色焦灼:“既然有人叛变,那宫里也肯定已经不安全了,禁军自顾不暇,御林军根本就是一群草包,子衿,你给我一队朝家军的亲兵,我去解决皇宫里的隐患,否则他们里应外合,城破只是时间问题,我......”
“瑾瑜。”朝汐终于开口叫了那个她许久都未曾叫过的名字,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神色也收敛了起来,“平日里驻守着太和殿与乾清宫的禁军都被我换成了朝家军的亲兵,有他们在应该可以护住你的安危,你听我说,我现在不能送你回去了,前边就是悬鹰阵,我让沈嵘戟派飞甲护送你离开,路上千万保重,记住,一定不能出皇宫,我没那么大本事能手眼通天地一直护着你。”
桑檀的眉心狠狠一跳,他直觉这个“离开”可能不仅仅是送他回宫。
“就算没有人里应外合,破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朝汐沉出了口气,“朗心那儿情况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南洋人大举进攻,你是一国之君,眼下最不能出事的人就是你。”
“我……”桑檀被她的话噎得顿了一顿,总觉得她话语间的提及的人自己应该认识,花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这个“朗心”指的是谁,整个人都兵荒马乱了起来。
桑檀:“你!你……”
她们两个人已经亲密至此了吗?还朗心?
这小狼崽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蹬鼻子上脸地喊他“大侄子”了?
小皇帝还没来及意义深究其中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就在这时,一颗流弹落在两人身旁,朝汐飞身扑在桑檀身上,巨大的气浪将他们直接掀翻在地,朝汐踉跄着爬了起来,勉强站定,拖着沉重的身躯再去拉桑檀。
桑檀半条命都快吓飞了,这下子,再多的惊讶都比不上惊吓,哪还有心思去管谁是谁侄子,谁是谁姑?
再多来那么几下,让他喊朝汐祖宗都行!
硕果仅存的飞甲已经翱在空中,沈嵘戟倾尽悬鹰阵所有,倾巢而出,韩舫率领朝家军众将,将整个京城的火力全都集中在了一起,以一种砸锅卖铁的破釜沉舟之势不顾一切地往城下扔,朝汐在不远处瞧着,朝家军的重甲战士已经在营门口严肃待命了。
朝汐咬牙,再也不顾不得小皇帝的金贵之躯,脚下暗自用力,拽着他的领子,半拖半拉,带桑檀飞身跃进了距离大营不远的悬鹰阵里,双脚刚一落地,便大声喝到:“沈嵘戟!”
一只飞甲自头顶呼啸而过,鹰唳一声稳然落地,正是沈嵘戟。
朝汐:“你亲自点齐一队飞甲,护送陛下回宫!”
吩咐完后,她转身欲走。
“子衿!”桑檀一把抓住她,喉骨上下滚动了几番,急喘道,“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知道你能救得了大楚,可你……你也一定要救得了自己!”
朝汐停住脚,扭回头看他。
她缓缓回头那一瞬间似乎是万籁俱寂,眼波纵横里风流云散,然而此时,落花凌乱,红尘残碎,山河将倾。
“哪里有什么救世主。”朝汐轻轻笑了一下,“朝家军与我,不过就是有一分热,发一分光,萤火汇聚成星河罢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悬鹰阵,向大营奔去。
悬鹰阵的飞甲与火铳的烈焰齐刷刷地飞升上天,与来袭的南洋鹰甲惨烈相撞,在黄昏浮动的暗红色云朵下,炸出了一朵又一朵,璀璨夺目的耀光——那是整座京城里最后的一批火铳弹药。
不断有战乱时逃入京城的流民与本地百姓自道路两侧接连涌进,似江流入海,无以为挡。
终于,残败的城门难以为继,火铳炮熄了火,虹羽箭见了底。
墙外黑云压城。
浓重的血腥气息被寒风裹挟,直直扑上面门,甜腻的味道不容拒绝地钻进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