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道破。溥铦的眉头抖了一下。
雪下得更大了,老人远去的背影后面是一排脚印。
溥铦突然转身,给他举伞的太监一下没晃过神,就被他甩在身后。
“齐大忠,齐大——忠!”
齐大忠指挥人马在做收拾戏园,听到皇帝的喊声,赶紧跑出去。
“万岁爷,奴才这这儿……”
“你去,你去把那个刘……刘什么的给我找来!”
“可是万岁爷,”齐大忠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娘娘还没找着呢。”
“我叫你去!”溥铦的声音再次高八度。
齐大忠吓得屁滚尿流地走了。
雪很大,没有风,天色沉沉。
忆美中午喝过的酒现在才有反应,她感觉自己全身微热,走起路来虽然没有晃,但她却希望跑一跑跳一跳,像无忧无虑的孩童那样,什么也不顾。
为她引路太监在前面走,旁边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为她撑伞。她总是怯怯的眼神看着忆美。可每当杨忆美把回过头来时,她又把目光移开。
如此几次以后,忆美斜着眼睛,笑眯眯地问她:“怎么老看我?”
“奴才哪儿敢……”小姑娘是个娃娃音,大声说肯定很好听。但她回答的时候却还没有蚊子
大。
“诶,”忆美一摆手,纠正她说:“我不是你的主子,何必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呢?”
小姑娘羞赧一笑,回答道:“可是您比那些旗人主子还要厉害,太医都没辙的时候是您把皇后娘娘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我佩服您。”
“你别夸奖我,夸奖我我会骄傲的——我现在正在克制自己,要低调。”
小姑娘掩嘴一笑:“您说话真有意思。”
“我这是老来俏。”她挺不正经地逗这姑娘,小姑娘又笑起来。
笑过后,忆美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唱歌,那悠悠的曲调似曾相识。
忆美皱着眉头听,她现在觉得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忘记了这个曲子,而是有印象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了。
“您怎么啦?不舒服么?”小姑娘偏着脑袋问。
“听到有人在唱歌了么?”忆美问她。
“听到啦。是十四格格在唱。她每次高兴了就唱这首歌,今天在戏园里,她给格格唱的也是这首。”
忆美恍然大悟,以拳击额:“对对,十四格格,川岛……”她又想不起来了。
“芳子。”小姑娘笑咯咯地提醒她。
“哎!”没想到假山的另一面响起了对方的回应:“谁在叫我?”
她的声音是清亮的,听上去是喝醉的人才有的得意忘形。小姑娘吓坏了,一声不敢吭,只是低头看地乖乖走路。
走出假山,两路人马终于相遇了。与芳子在一起的不仅有她父亲,哥嫂,也有一个眼神沉
郁的中年人,据说他也是个亲王,叫载振。芳子走在最前头。她看到忆美时,快乐地打招呼道:
“哎!刚才是你在叫我?”
忆美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她说:“不是……”
“那是谁?”芳子已经往她这里走来。小姑娘害怕了,身体微微地往忆美背后躲。
忆美看了眼身边的小姑娘,又改口说:“是,是我,我刚刚才想起来。”
听到这样的解释川岛笑起来,指着她说:“原来,你也醉了……”
说着,她突然拉起忆美的双手,好像要带她跳舞似的,晃晃悠悠地带着她转,嘴里仍然哼
着那首情歌。忆美被她这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满脸尴尬地跟着她走了几步。
这时候,芳子已经走远的哥哥停下来叫她。
“东珍,走吧。”
她这才松开忆美,像个淘气的少女一样跑到她哥面前,然后很疲倦地把头靠在她哥的肩膀
上,双手抱着大哥的手走了。
等她走远了,给忆美领路的太监才心有余悸地开口说:“今儿这十四格格喝得真是多了,
我们从没见过她这样失态过。杨大夫,没吓着您吧?”
“嗯?”忆美晃了晃神说:“没有,没有。”接着就是埋头走路,人也少有地沉默起来,显
得心事重重的。
其实,川岛芳子这个名字,她知道。在报纸上时常能看到有关她的消息,她的采访,她的访谈,她的主张。单从那些铅字上看,这个女人像一个冷静干练的人物,一门心思想在政治里面打混;回答问题时的态度要么狡猾要么一针见血。
当然,她也可能是把别人写好的答案照本宣科的读一遍,也可能只是当个喇叭把别人的思维模式广播给社会大众。
忆美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是用铜版印的,很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她是女扮男装,很
气宇轩昂地坐在那里。
然而今日见到的真人跟她的印象有太大的出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