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这种一厢情愿的希冀,爷奶凭借他们在村邻之间的好名声,将她阿娘娶进了门。
阿娘贤惠温顺,模样还算俏丽,自过门后将家中上下打点的周到妥帖,爷奶对她都很满意,就连贾源也在成亲之初人模人样地收敛过一阵子,阖家度过了几个月安稳平顺的日子,爷奶对此颇欣喜,真以为他是成婚后省事,知道自己的责任了
。
可只过了几个月,他终是掩藏不了自己的本性,三天两头不在家,回到家中也只是为了要银钱与他那些狐群狗党喝酒狎妓,或是恐吓讹诈邻里村人,安宁了没几日的贾家又陷入了从前的境地,爷奶管不住他,阿娘更不能奈他何?
不久之后,她出生了,但贾源觉得只是一个女儿,不仅不体恤怜悯刚刚生产的阿娘,反而时常指责阿娘没用生不了儿子,此后更是不着家。其实他不回来也好,家中尚有爷奶在,阿娘带着她做工生活,勉勉强强糊口,日子倒也还能过下去。
直到永成七年,爷奶相继去世,贾源突然变了。
他开始常住家中,除去将她们母女当做下人对待,不时会骂骂咧咧地斥上几句,却不再问阿娘要钱,反而时常摸出几两碎银给阿娘。
阿娘觉得他这是改过自新,准备好好过日子了,她却不觉得。
因为,有几回她替贾源浆洗衣裳的时候,发现他衣服袖口和衣摆下端沾了暗色的血迹。
那一年她十二岁,经年听到贾源如何欺辱他人,或打残或打死,各种传闻都是有的,但从前她不曾见过他身上有血迹,他不似这般反常,如此平静地在家中预备着学人做生意。
看到这些血迹,她止不住的胆寒,联想着外人口中传说的他的恶行,她想到一种可能,贾源往家中拿的那些银钱其实是谋财害命得来的。这种念头在她脑子里越转越深,她甚至想象过他残忍杀人夺财的画面,使她夜不能寐,寝不能安,她想告诉阿娘,但阿娘的胆子更小,说了也只是两个人的恐慌,于是只能自己咽下。
如此情形持续了很久,她也思虑了很久,终于决定要去看看贾源究竟在干什么。
那是永成八年冬日的一个傍晚,天黑得早,尤其在山里,满眼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那日晚饭毕后,贾源在屋里小坐了片刻,又如往常要出门去,阿娘担心天黑走夜路不安全,开口只劝了他一句,贾源便破口大骂,撞开门头也不回的往夜幕中钻去。
阿娘没拦住人,又挨了骂,悻悻地回了自己屋里自去歇着。
平素家中只有她和阿娘两人,她在阿娘跟前也一直温顺懂事,阿娘对她很放心,并不觉得她会夜里偷偷溜出去。
就是那一晚,阿娘歇下后,她尾随着贾源进了山林,听到了他与另一人的对话。
当时贾家村后山的庄子地幅还不像如今这般广阔,只是一个布局简单的五进院子。院门开着一扇,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口停着一辆推车,车边还有一人守着,等到贾源来了先是抱怨他来的晚了,又说:那个畜生下手没轻重,又死了一个,近来涌入汜州的难民多,得多想些办法将人骗过来。
贾源则说:还是缓一缓,最近有人起了疑心,讨论起有人失踪的事,还是得想个更为妥帖的办法。
那人不管不顾:这不是我要考虑的事,老爷器重你,你也要为老爷分忧。
贾源沉默了一阵,改了说词,好声好气近乎谄媚地去恭维那人,还信心满满地保证一定为“老爷”效劳。
那是她头一回听到贾源低声下气的讨好人,全没了平日张狂暴虐的气焰。
之后两人边絮叨地说着话,边推着车往林子更深处去。
夜太黑了,只贾源那儿有一盏灯笼,一个火把,山中野狼也常有到村子里去觅食,她不敢跟去林子,怕遇上野兽,也怕被贾源发现,只看着他们走远的方向,想着等第二天再顺着车辙找过去看个究竟。
当日夜里,回到家中厚,她一直思索着贾源与那个人密谋拐骗难民的事,一心以为贾源在做拐卖良民的勾当,不免担心若他的恶行被发现了,她与阿娘怎么办?也猜度着贾源和另一人夜里进山做什么,盖着草席的推车上是什么,他的衣服上又为何会沾了血迹,许多疑问翻来覆去地想,没想出结果,自己却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渐亮的时候,“咯吱”一声门响,她惊醒过来,听到对面屋里阿娘低声说着话,才恍觉——原来是贾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