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玦放慢了些脚步,肩膀错过,她眼中容下了舒禾两手提着食材的背影。
妈妈比自己矮一些,气质很好,在公司始终端着,她得是雷厉风行的老总,但私底下稍稍放松,身姿就难受控地略微佝偻。唐玦看见她一丝不苟盘着的秀发,阳光照过来,有几缕反光,那是白发。
舒禾数着数着,又猛然抬头,语气扬起来:“哎呀!和人唠嗑那么长时间,忘了帮衬几个饼了,大过年的,你说这可咋办,要不我们折回去……”
她偏头,不知什么时候唐玦已经不在身侧。
又转身,两步开外,唐玦泪流满面。
舒禾顿住,停了动作和言语,呼吸忽然变得沉重,神色又怅然。
唐玦低头,眼泪就在空中掉,接着她弯腰,弓着身子,最后蹲下,她紧紧抱着怀中红色袋装的水果蔬菜像抓住冰洋之中的浮木,然后声泪俱下。
在离家最后一个路口,人行道,杨树边,光穿过树叶缝隙落过来,唐玦数不清第几次的崩溃,来得突然,来得毫无征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爱哭,没一点办法。
她没有学业没有工作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斗志没有兴致,没有想要的没有记挂的,失去荣誉失去前程,失去朋友失去爱人。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好起来,还是从今往后都受创伤不可逆的折磨得过且过了。
如今她只剩下了眼泪。
舒禾缓步靠近来,手脏,也没办法抚摸她。唯有无声的陪伴。
唐玦的哭声有痛苦有无奈,隐藏未知和恐惧,一声一声往她心里灌,舒禾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熬过八个小时之后大汗淋漓无力地躺在手术台上,眼前人影错落,医生剪断脐带时,她听见的她的女儿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哭啼。
那个刚离开妈妈身体的孩子用哭声来挣扎,懵懂地询问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世界。
时间过去,这个孩子长大,二十三年之后,她再度挣扎,仍然在问——怎么换了一个世界。
而后,曙光将至。
众所周知,亚礼逊音乐学院,又远又封闭,很偏僻的一个小国家,再往北一点要靠上北冰洋,天寒地冻,交通也不方便,一天没几架飞机能飞过来,就是这么个地方出了好多个乐界大拿。
教室在一楼,楚玊坐在靠窗的位置,下雪,窗外阳光明媚,偶尔有人经过会传来踏雪的声音。
墙上挂了个欧式钟表,秒针分针转的时候隐约能听见机械声响。
楚玊看时间,不是看钟,看的是摆在桌面上的手机,时钟的界面。
过了很久,老教授下课走人,其他同学都陆续离开,唯剩屏幕中四个数字在动。
秒针转动,雪花飞舞,整个教室剩她一个人,楚玊沉默没有表情,静止地等待。
23:59到00:00。
“新年快乐。”这句很轻,轻得像秒针移动一格,轻得像雪花落下。
然后楚玊听见有人敲窗户,身侧的窗户,玻璃响动,像新年钟声起。
她随即抬头往旁边看,一双凤眼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亮了起来。
有四张很熟悉又出众的脸贴在玻璃窗旁,带柔和温暖的笑,都悠然地盯着她。
靠得太近,四人呼气集中在一起将面前玻璃蒸出一层雾。
谁都看不清谁的时候,楚玊低头笑了。
秦碧均:“你,去,擦一擦窗户。”
楚渊:“我?我手在口袋里呢,这么冷,冻坏了保险公司都赔不起。那谁,她哥,你擦一下。”
水雾被人干净利落地刮走,玻璃重新亮起来,原本座位上的人却不见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要找的人就出现在身后。
“在这。”楚玊温声说。
于是下一秒她的家人就在风雪中转身,笑意盎然朝她伸手,一齐开口:“新年快乐。”
楚玊便走过去,走进属于她的怀抱。
新年快乐。
72.相爱恨早
三月中,胡振海打来电话。
胡老师的开场白:“我最近新学了几个笑话,你要听吗?”
唐玦:“……你打错人了吧?”
胡振海:“你就说你听不听。”
唐玦:“不听,无聊。”
胡振海:“那老师问你个问题啊。”
唐玦:“呃,你问吧。”
胡振海:“请问是准备在我们南海大学养老了吗?”
·
这通电话之后唐玦好像被拉回到原本的人生轨道一点点,她深思熟虑挺长时间跟舒禾说自己其实没有毕业,但没想到对方好像早就知道,还和她说,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情很困难,那就不毕业了,我们不要这个学位也行。
唐玦有点疑惑,想了想觉得是妈妈自己看出来的。其实再细究下去她精神恍惚那段时日还余下很多疑问,比如龚敬为什么莫名其妙闪现在南海还知道她家地址,然后突如其来就出现在面前,比如父母也在那个时间点二话不说如天神降临,比如舒禾为什么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间翻找出来徐静微这个人物,再明确告诉她不能躲要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