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记得,前世后来他写过诗骂君上,并且不是私下骂,是呈到了君上的案上。君上看了置之一旁,并未处罚他。但是这首诗却流传了下来,给君上的骂名增加了不少直接的素材。昭宁还能记得其中的两句‘功名利禄几时休,庆熙何见布衣愁’。
也不知道君上会怎么办。他若是忌惮言官反对,暂缓立自己为后,昭宁觉得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将选好的布料给母亲,笑道:“这块软江罗的料子好,给钰哥儿做肚兜肯定舒服!”又安慰道,“你们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强求也是不来的!”
看女儿并不为此担忧,姜氏和谢煊也暗中松口气。只要她不难过就好!
只是第二日事态又有了发展,原来君上直接将钱复功贬成了滁州团练副使,另让一位姓王的副知制诰继续拟制。
结果再一日,这位姓王的副知制诰仍然拒绝拟旨,再度封还词头,理由同钱复功如出一辙。于是君上也贬了他的官,这次不是团练副使,这次是直接让他去守城门了。
这下事情才真正严重了起来,明显君上和言官两边都不退缩,一时间朝廷中气氛紧绷到了极点,谢家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所有的人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做事小心又小心。许多人嗅到了不妙的气息,往来谢家想要交好的人也变少了。
就连稳得住的昭宁都有些稳不住了,她实在是非常不想看到君上被骂,也不想看到君上与言官对峙,何况还是因为她。君上继位两年来,施政有方,下的圣旨何曾被封还过词头!都是因为她的缘故。且君上只言片语都没有传来,她更为他担忧了。
于是昭宁临窗铺了张纸,给君上写信道:师父,切莫因我之故而为难。倘若累及师父名声,万望师父以已为重,不要以我为后,不必顾及我!
她将这张燕子笺折好交给芳姑,道:“劳烦姑姑替我送入宫去了!”
赵翊在傍晚就收到了这张信纸,在他要跨进太康宫之前。
他只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就将信纸收了起来,告诉吉安道:“传话给她,让她不要担心。”
吉安应喏而去,而赵翊抬头看了看这座他极少踏足的太康宫。
此时天色淡黑,太康宫庭院里满是积雪,枯藤缠绕太湖石,景色萧瑟。但屋檐下修着许多的鸽笼,太上皇赵俭极喜欢养鸽子,养了上百只。眼下暮色深了,鸽子们都已经归了笼,笼内传来咕咕的鸽子声。
赵翊突然想起小时候不懂事,与赵俭的鸽子玩时,无意中弄伤了鸽子的翅膀,被赵俭罚跪在雪地里,冻得两只膝盖都差点坏了。倘若不是祖父南巡及时回来,他也许真的会从此成为跛足,他那时候深刻地意识到,也许在赵俭眼中,他还没有他养的一只鸽子来的重要。大概在此之前,他还是对自己的父亲,有一些极微弱的期待的,但是从那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了。
赵翊收回了思绪,跨入了殿内。
赵俭并不喜欢烛火太过明亮,说是会影响鸽子休息。因此殿内很昏暗,伺候赵俭的宫人跪在两侧等赵翊进来。而正前方是一张书案,书案上还停着两只鸽子,一个头发和胡须已经有些灰白,但是梳得极整齐,穿一身江边贡罗的长袍,面容与赵翊有两分相似,坐在案桌的后面。一只鸽子落在他案桌的盆景上,他正在给鸽子顺毛,眼角余光瞥到赵翊带着人进来了,冷哼道:“你还知道来么?”
他继续冷冷道:“从你自边关回来,从你对顾家和李家动手,朕多少次传话让你来见朕,你却是来也不来,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亲吗?”
赵翊则行了跪礼,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父皇此话言重了,我眼里有没有您这个父亲,您最是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赵俭听了他这话,却激动得突然站起来,鸽子都被他吓得飞起来,扑着翅膀躲到了房梁上去,他怒道:“朕是你的父亲,即便如今退位了,朕也是名正言顺的太上皇,朕有资格参与朝政!你以为你派禁军守着太康宫,朕便没有办法了吗?朕告诉你,你弑兄之事尚不算完,你若胆敢对朕下手,天下悠悠之口都不会放过你,朕培养过的那些人更不会放过你!你除掉李家,削弱顾家之事,朕没同你算账,现在立后一事,朕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他继续说:“你若是想封后一事无阻拦,便让朕听政!”
赵翊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父皇。
他在暴躁控诉他,他不甘于居于太康宫。从小到大,他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是这个人又是他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太上皇,是给予他骨血之人。他还是要称他为父皇,好吃好喝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