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说了好几个“我们”,可每一个“我们”的末尾都是同样的戛然而止,像是喉咙在那一刻被完全堵住,再无法把话完整地继续下去。
那堵住他的话语的到底是什么呢?或许是悲伤,或许是绝望,或许是怨恨,或许兼而有之。
滴答滴答——
进度条又开始快跑了,比先前任何时刻都要迅速。
闪亮的进度条映在路云晓迅速缩紧的瞳孔里,然而少年的话还未结束。
少年转过头,直视路云晓的眼睛,对于两个少年来说,这都是头一遭。
“难道……”他问道,“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是我不该时隔多年再去寻找他们。”他说道。
“是我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困扰。”他笃定道。
进度条飞速向前,路云晓的心跳飞速加快。
“不!”他几乎是大喊出来,“你没有错!”
进度条倏然停顿,少年赫然转头,路云晓的胸膛中有一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使他呼呼地喘着粗气。
啪嗒——
照明光源被路云晓丢在地上,这个属于少年的再狭窄不过的空间仍旧被光照得很亮,只是地上的影子拉长了许多。
路云晓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无法再被任何所谓的理智遏制,只凭借自己最真挚的内心而动。
他冲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少年的手臂。
路云晓的目光炽热得好像能将任何千万年积累下来的寒冰融化:“你从来没有错!”
少年的身躯僵硬极了,他呆愣愣地看着路云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活像只遇到大脑难以处理的情况时石化了的仓鼠。
路云晓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砰砰的心跳声略略低了下来。他用力向外吐出几口浊气,勉强将自己的声音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频道里,使其不会再吓到任何人。
“你只是想要寻找自己的亲人,”路云晓说道,“这有什么错呢?”
“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我们对血缘关系的看重和血缘对我们的牵挂。”路云晓想象着秦光霁和越关山劝解他人时的说话方式,笨拙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这是我们的天性,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定式,既然无法改变它,那么对它的追逐自然也不会是一种错误。”
路云晓又咽了下口水,感觉到手心的汗腺正在使劲地分泌着冰淇淋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手汗。他不知道自己的模仿究竟算不算合格,但事到如今,哪怕是他的宽慰再拙劣,他也必须继续说下去。
“而且,”他从未感觉自己的大脑转动得如此快过,话语并非流出喉咙,而是像机关枪一样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蹦出来,“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就没有感受过亲情的人来说,这份对于血缘的憧憬一定会比常人深厚百倍。”
“这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的欲望,更不是什么不该拥有的错误,这是我们本就该拥有的东西,寻找亲情就好像是寻找自己的一段记忆一样,它本就属于我们。”
说到这里时,少年的身体抖动了一下,起先是一两根手指的抬起,紧接着便是浑身通电般的激灵。这股神秘的冲动驱使着少年的躯体,使他迅速摆脱了方才短暂的呆愣状态,转而换上了一种颇具深意的神色。
路云晓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猛然敲击了一下,并不痛苦,而是像敲一个煮熟的鸡蛋一样,从里边露出清清白白的蛋白来。
片刻,路云晓找到了这种感觉的源头——“我们”。
他喜欢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说来奇怪,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副本里流露出如此真心实意的笑容,虽然有些不合时宜。
进度条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着,愈发增大的数字逐步逼近三位数,少年的心境还是低沉如死水,可路云晓却在如此的危急情境下,头一次感受到了秦光霁所说的那种在逆境中也能够一往无前的力量。
对于秦光霁来说,这种力量叫做顿悟,对于越关山来说,这种力量叫看破,而对于路云晓来说,这种力量叫同类。
是的,他终于找到了能带领少年走出这片名为亲情的漩涡的方法。
路云晓垂下了眼眸,周围的气氛被他发自内心的话语搅动得活泼,也使他的思绪前所未有地灵动。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之前众人一起面对庞大的怪物时,越关山会忽然传音给他,让他用自己的隐身技能带着少年先走一步了。
那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比其他人弱小,而是因为越关山,或者还有秦光霁,早在头一次遇见少年时,又或是接收到少年的回忆时就已经发现——他和他惊人得相似。
同类意味着什么?此前的十七年间,路云晓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生活在孤儿院里时他没有同类,进入寄宿学校后他也没有同类,再到后来,进入游戏、遇见队友时,他也没有同类。队友们对他很好,他也乐意留在这个队伍里,但他深知,他们并非同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