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坏事的人总是这样,如若对方先发制人,反而有契机倒打一耙。
陈牧成早早准备好诸多占理的辩驳措辞,但杨乘泯反而简说,甚至省略,这便令陈牧成虚下来。
眨眨眼,陈牧成不攻自破。可惜气势还在,不减反增地拿出他那套理由,振振有词道:“下雨把我的墙都弄湿了,屋里全是水,我睡得不舒服。”
杨乘泯这下停了动作,去陈牧成的房间查勘情况,陈牧成也跟过来,装糊涂,掩耳盗铃地指着那面墙颠三倒四地说不是。
杨乘泯蹲下来蹭了两指,起身时没意识到身后的陈牧成,一下和他来了个猝不及防的面对面交视。
其实也没有太多天不见,只怪杨乘泯未曾留意过,眼下便为时已晚地难以补救。
他聚焦在陈牧成眼底那片淡青。他长得白,白也是有很多颜色的,他那种白不近杨乘泯这种泛着沉沉冷气,不容切近,能似雪般冻掉呼吸和目光的白。而是那种洁净,通透,细腻,昂然向上的生机与活力以及充足的气血泛滥。
因此一旦注意就绕不开了。突兀,浓郁,烈然,在他脸上不相配得像有疵的羊脂玉。
杨乘泯不想知道陈牧成这几天都潇洒放纵不知日夜到什么程度,然而他扳过陈牧成的下巴,就像已经知道。在眼皮下,在那点淡青上,用力摩挲了两下,力度似拭。拭掉他这几天潇洒放纵不知日夜的产物。
直至陈牧成嚷起疼,眼下泛起阵阵的红,他才收手,头也不抬地在手机上联系人来修补。
然后给陈牧成晒被子,扔掉先前那套超市便宜劣质,磨得人难耐的床品。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棉质的,手感柔软,杨乘泯手洗过的。
做完,不顾陈牧成一头栽进去打滚,咋呼好香咋呼个没完。最后一个角掖进去,匀平褶皱。看了下时间,进厨房开火。做中午饭前先做些别的让陈牧成填填肚子。
一个鸡蛋打进去,油声滋滋地跳出来。陈牧成洗完脸出来定晴一看,也不管杨乘泯是不是给他煎的,只讲:“我不喜欢吃鸡蛋。”
杨乘泯骤然一顿,把火关了,转身,垂眼拢在陈牧成湿哒哒的脸上。水往下淌,在下巴凝成一个尖。杨乘泯随手抽了张纸,凑近他,晕掉,问:“还不喜欢吃什么?”
“没有了。”陈牧成根本察觉不出来杨乘泯有什么反常,在他的认知里杨乘泯就是要对他好的,就是要这么轻声温和地跟他说话的。
他呆杵在杨乘泯面前,皱着一只眼,任由着他拿掉他眼皮上的睫毛,开始吐露一些废话,“但是我小时候是喜欢吃的。”
杨乘泯也确实记得陈牧成小时候是喜欢吃的。
他浅淡地扫他一眼,随口问:“为什么”
“不知道。”陈牧成不是很在意地说,“可能是我长大了吧,长大了就不喜欢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了。”
是这样吗,人长大了就会不喜欢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了吗,小时候贪恋,奢求,百经不厌的东西长大了就会不喜欢了吗?
陈牧成小时候喜欢的东西在这时一一浮现,都栩栩如生,跃然面前,像有生命般争先恐后地向陈牧成袭来。
陈牧成在其中挑选,避开最猛烈的,择来择去,拎着一样,不鲜活的,不主动趋近他的,蜷在角落的,蒙沉了许多灰的出来。
“但也不是这样。”他仰首注视杨乘泯,渴求再次验证。
杨乘泯整个五官的布向都充斥锋利,但要让陈牧成说,杨乘泯这双眼睛才是最重中之重的。很狭长,尖锐度从眼角延至眼尾,睫毛平坦,不扬也不抑,瞳孔充斥几近潮湿的凉意。看得久了,人便像坠落进出不去的湖底。
这样一双眼睛,极致凛冽,淡薄无妄,不存在任何温和的构件,俨然冷血。然而陈牧成穿过时间轮变和春秋岁月,静悄悄的,不为人知的,在其中窥望见些什么,是陈牧成想要永远珍藏和守候的。
他很认真否决掉他那句话:“我小时候就挺喜欢你的,我现在长大了也还是挺喜欢你的。”
可这种喜欢是什么呢,这种喜欢和他喜欢余千思还是不相似的,和他喜欢陈明宏也还是不相似的。
陈牧成无意识嚼了两口杨乘泯重新烤给他的面包片。最后总结出是他在情感上常常浅显,只注重表面,看得见喜欢就是喜欢,自然不易察觉也不易懂那些埋潜在内心最深处久扎成根的东西。
便也不再纠结要果了,未待杨乘泯应话,他先愤然,委屈挤在喉咙间,心里难受受的:“但是你小时候就不喜欢我,你现在还是不喜欢我。”
杨乘泯一直认为表达喜爱之意的这种能力是天生的。这种随时随地都能从嘴里吐露出来的打动人心的话,和那副总是炙热地,滚烫地,灼烧地注视着一个人的眼神是全然一样的。是一种人生下来就会,天赋异禀,不需要经后天熏染,毫不费力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