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凌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幼时她随母亲进宫,还去拜见过的。
归一扫了一眼俯身在地的苏韵卿,大方的对着舒凌,给人施了个佛礼,眉目柔和,轻唤一声:“见过陛下。”
舒凌的怨气已经无处发泄,面对这样的前辈,她不好动怒,只得微微颔首,柔声问:“归一法师,数年未见,您一切安好?今日叨扰您,乃是为这幼子。她口称您的小徒,可有此事?”
归一敛眸浅笑,温声回应,“劳陛下记挂,贫尼安好,出家之人远离俗尘,却当怀慈悲心肠。归一不过念及小施主年幼,得了机缘照拂一二,她未曾剃度,自不是佛门中人,老身也担不得她一句师父。”
一番说辞将关系摘得干干净净,苏韵卿转瞬傻眼。
她自是听得出,归一有意将她往舒凌身边推去,可她不愿意了。
“师父?”苏韵卿眼角含泪,呢喃出声,楚楚可怜的望着归一。
“阿弥陀佛,”归一目光温和的看着苏韵卿,柔声劝解,“小施主,佛经有云‘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万事有为法,尚需你多多参悟,不该沉溺迷惘,一叶障目。”
“劳您赐教,”舒凌温声出言,“朕冒昧惊动您,却受益匪浅,这些俗事不好打搅您,蓝玉,好生送前辈回去。”
归一离去,红鸾颇有眼色的也退了出去。
房间内苏韵卿眼眶通红,隐有泪痕。舒凌好整以暇地瞧着,幽幽道:“你的靠山走了,小小年纪读不通道理,兀自执拗的气人,可知错了?”
苏韵卿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却是固执的犯了脾气,管你什么九五至尊,就是不肯服软,一言不发。
舒凌懒得与人僵持,直接出言吩咐,“来人,给她更衣梳洗,之后送来此处,朕亲督她抄上百遍《心经》定定心神,好好参悟参悟。”
红鸾闻言,赶紧拉着倔强的苏韵卿离去,半拖半拽的把人领走了。
半个时辰后,萧郁蘅终于鼓足了勇气朝着舒凌的房间走来,想要探探口风,一推门就见一只可怜虫呜咽着端坐案前抄经。
两个眼圈通红一片,连握笔的手都有些不利索。
好在这人的衣裳重新有了颜色,头顶绾着个灵动的小发髻,还簪了个白玉的小兔子,娇俏可爱。
反观舒凌,手里竟攥着把不知何处寻来的竹板子,背着手立在案前,眸色晦暗。
萧郁蘅觉得氛围有些诡异,身子僵在门前,一脚踏了进来,另一脚还在外头。
她正在思量,该进还是该出。
舒凌转身回眸,冷声道:“你来作甚?”
萧郁蘅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子,胡乱寻个由头道:“本想拉您去后山的,您既然忙着,女儿先行告退,自去后山了。”
“把门带上。”舒凌淡淡吩咐,复又将犀利的眸光落在了哭得一抽一抽的苏韵卿身上。
见萧郁蘅前来,苏韵卿本以为有了救命稻草,哪知这稻草是个墙头草,溜得比兔子都快。
苏韵卿在母亲房里,令萧郁蘅甚感意外,颇为惊喜。
她全然无视了苏韵卿的可怜模样,沉浸在计谋得逞的欢欣里,转瞬便觉得这漫山的草木,哪怕是石头黄尘都分外可爱。
念及二人互相躲了多时,许久不曾相见,今日远远瞧了,苏韵卿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萧郁蘅的心里怪疼的。
为了这难得的与白骨精亲近的机会,萧郁蘅亲去寺院的厨房里取了点心,给舒凌送去。
“咚咚”她轻叩了两声房门,甜甜的嗓音轻唤,“母亲,给您送些茶点。”
须臾的静默后,红鸾探身出来接了食盒,低声道:“陛下情绪不佳,殿下先回房吧。”
“诶,”萧郁蘅还想说些什么,房门已经被人合拢,断了她的念想。
碰了一鼻子灰的萧郁蘅气得跺脚,嘟着嘴怨恨的望着房门,扫兴的离去。
房间内,苏韵卿一笔一划的抄着:“…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越抄她越是茫然,舒凌整人是自成一体的,她可太会玩弄人心了。
苏韵卿本欲心无挂碍,舒凌偏要乱人心神。
好在《心经》字数少,百遍不过数万字而已。
舒凌恬然自安的握着一卷精装的经书品读,身侧的熏香袅袅,伴着香茗的水雾飘飞。
悠然的如同世外神仙。
外间的叶片露珠晶莹,高天的月色洒落窗棂。
苏韵卿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了起来,寺院的斋饭寡淡,于她这个长身体的年岁,委实不是个好事,且此处一日不过两餐。
经文已然写了五十余遍,夜色已深,舒凌却不肯放她离去。她的手指僵硬刻板的机械勾画着,纵使疲累也不敢走神儿,谁让女魔头不时盯着,错漏一笔都撕了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