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校尉虔诚如孝子,卑微似太监般地上马,亲自护送永乐公主回宫。
武德司依仗皇帝,历来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京兆府、禁卫军对此不忿已久,屡屡与武德司争锋,试图打压武德司嚣张气焰,今晚却一反常态,老老实实跟在武德司兵马身后,护送公主还宫。
左校尉自马上转头,看向言怀璧。
言怀璧会意,淡淡道:“我与大人一同入宫。”
护卫牵来坐骑,言怀璧翻身上马,行动间左臂微僵,透出几分薄薄的血色。
他毫不在意,单手挽住缰绳,催动骏马,眸光朝着护卫一瞥,紧接着向黑衣人隐没的夜色深处望了一眼。
眸光寒凉似雪,转瞬即收。
只那一眼,他的态度便已经清晰传达给了属下。
——抢在武德司之前找到郑熙。
——然后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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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中寂静的夜色被打破,外宫中一盏盏灯火次第亮起,直从宫门口亮到了灯火通明的福宁殿。
景涟意识混沌,昏昏沉沉。
全身上下越来越疼,那些伤口处一阵阵冰凉,像是抹了一把盐水上去,疼痛格外尖锐。
景涟挣扎起来。
几个为景涟上药的女医官满头大汗,急忙以柔软布条裹住伤口,又连声催促宫人:“安神汤熬好了没有?快点端过来。”
宫人捧着盛水的银盆出去,水里泡着沾血的白布,将整盆水都染作了淡红色。
皇帝眉心紧蹙,沉声道:“公主怎么样了?”
宫人讷讷无语,还是医官赶出来禀报:“公主身上有多处伤口,需得小心调养。其中最要紧的一处,伤在公主左眼眼尾下方,长约半寸,怕是要留下明显疤痕,若以玉容生肌膏日日擦拭,许是能好得快些。”
景涟身上其实没有什么重伤,尽是在马车中磕划出来的创口。但宫中太医医官治病,总要尽量将病情往大处说,更何况女眷身娇肉贵,最忌讳留下疤痕,与其担忧来日找他们算账,不如将话说在前面。
玉容生肌膏是宫中珍品,养颜愈伤均有奇效。
皇帝毫不迟疑,道:“李进,你去取药来。”
话中之意,俨然是要将剩下的玉容生肌膏尽数赐下。
医官不由得暗自咋舌。
皇帝又道:“公主敷完药了?”
见医官点头称是,皇帝举步朝内室走去。
宫人纷纷拜倒,皇帝的脚步停在了床前。
景涟合眸睡在锦被中,眼梢下多出了一条朱红的伤痕。
那碗安神汤效力显然平平,景涟睡得并不安稳。
她眉心紧蹙,眼尾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缩在锦被中,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睡梦中还在落泪。
皇帝撩袍坐下,就像景涟年幼时夜间哭着要父皇时那样,静静坐在床边,等她睡熟才离去。
他的掌心落在景涟额头,试她额间的温度,像一个真正的、慈爱的父亲。
第40章 共寝
皇帝长久地坐在床边。
他望着景涟眼下的伤痕, 眼神柔和,既是怜爱, 又是痛惜。
那目光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却又像是透过景涟,注视着自己记忆中的一部分。
殿内寂静,唯有烛焰轻轻摇曳,投下或长或短的阴影。
噼啪!
灯花忽然爆开,映在墙边的影子猛地跳动, 光影晃动间,皇帝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他抬手,替景涟压了压被角,借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缓缓梳理思绪。
半晌, 他忽而出声,招来宫人平静嘱咐:“好生照料公主。”
说罢, 他站起身来, 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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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的正殿里, 言怀璧正静静等在那里。
殿内层层帘幕隔绝了他的视线, 直到似有若无的足音响起, 渐渐清晰。
帘幕后的御座之上, 隐隐可见多出了一个人影。
言怀璧起身拜倒。
上首许久没有传来声音。
过了很久, 哗啦一声轻响, 应该是皇帝信手丢开一本折子之类的东西, 而后平声道:“起来。”
言怀璧依言起身。
此时已过夜半,正是人一日之内最易疲惫的时候。饶是铁打的人,不眠不休熬到此时, 也不由得倦意渐起。
皇帝先前已经召见过景涟的侍卫与武德司校尉等人,因而并不多问, 只对言怀璧道:“今日永乐遇刺,你最早赶到现场,竟比武德司来得更快。”
皇帝虽未发问,话中深意却已经极为明白了。
言怀璧微微垂首。
他的衣裳是青白的玉色,殿内亮如白昼,他的面容在明亮的灯火下折射出一种异样动人的光泽,仿佛深海中的珍珠生出柔和的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