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低头不语。
皇帝话音中隐带不悦,并未掩饰,但那不悦显然不是针对太子妃。
殿上珠帘轻响。
帷幔分开,青色道袍下摆映在太子妃与景涟低垂的眼底,越来越近,近到衣摆上绣着的隐云纹都清晰可辨。
皇帝慢慢捻着一百零八颗的念珠,平声道:“就依你所言,那二人生育皇孙有功,许以良娣待遇,李进!”
李公公连忙应声。
皇帝道:“去取一对如意分赏二人。”
李公公连忙应是。
太子妃温声:“儿臣代二位良媛谢父皇恩典。”
皇帝又道:“景檀是东宫长子,应该由嫡母教养,往后挪到惟勤殿去,不许赵氏插手。”
太子妃却道:“儿臣谢父皇体恤,只是母子亲情乃天伦,儿臣不忍强行拆散。况且,儿臣事务繁忙,恐怕不能事必躬亲照料景檀,放在惟勤殿似有不妥。”
景涟在心里给赵良娣打了个叉,然后为皇长孙默哀片刻。
赵良娣急着争夺生母嫡母在皇长孙心中地位,太子妃却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没关系,皇长孙是你一个人的儿子,本宫换个孩子扶持也是一样。
看谢良媛日日带着孩子前来请安的态度,显然是个远胜于赵良娣的聪明人。
——皇帝终究是对长孙有几分格外特殊,又或者是二公子景桥年纪太小。太子妃提出提高两位良媛待遇,想要转而扶持二公子,皇帝却终究不忍直接放弃景檀,想将皇长孙放到太子妃膝下。
但太子妃显然不愿。
皇帝沉吟更久,再开口时,居然罕见地退让了:“既如此,景檀先在会宁阁继续住着,只是赵氏不足以抚育皇孙,为免她言行不当教坏了孩子,让她迁居别宫。”
这是怕赵良娣心生怨怼,教坏皇长孙还在其次,若是对其他两个孩子下手就不好了。
太子妃自然不会再度拂逆皇帝,低头领命。
说完这些家事,内侍入殿来报,在皇帝耳畔低语,难免泄露进太子妃与景涟耳中只字片语。
皇帝转向二人:“宗正与礼部尚书来了,永乐你……”
‘永乐’二字尚未说完,只见景涟一震,骤然告退,速度快的像背后有鬼在追。
太子妃:?
景涟几乎是拽着太子妃登上了轿辇。
直到坐定,太子妃才来得及问出口:“怎么了?”
景涟心情复杂地看了太子妃一眼:“礼部尚书来了。”
太子妃自然接口:“圣上大约是召他来下旨的,和离要……”
说到这里,太子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公主和离要通过宗正寺,同时知会礼部。
现任礼部尚书位高权重,在政事堂众宰相中排行第二,风评不错,裴含绎还与其打过数次交道。
不过不巧的是,礼部尚书姓言,他的嫡长子当年誉满京城,叫做言怀璧。
——没错,他就是永乐公主第二任驸马的父亲。
景涟曾经的公公。
第12章 死因
对于朝局,太子妃已经研究了很多年,比任何人想象的时间都要长。
知己知彼,方能做到百战不殆。
朝局是在不断变化的,所以政事堂每一位丞相,朝中每一位重臣,他们的出身、仕途、调任,太子妃都能做到了如指掌。
身为政事堂排名第二的丞相,言敏之的履历在太子妃心中异常清晰,甚至不必回忆就能轻松想起。
言敏之任礼部尚书已有七年,按惯例最晚后年便该调任,届时礼部尚书之位又会引起角力。
不过这一次,太子妃倒没有像往常那样考虑太多。
她的眉梢轻动,心想真巧。
——永乐公主六年内三次成婚,这三次成婚、三次和离,都是经由言敏之的手一力操办而成的。
更有趣的是,其中一次成婚与和离的对象,正是言敏之的亲儿子。
想到这里,太子妃微微侧首。
乌黑长睫垂落,遮住她眼底古井般幽深莫测的神色。
她朝旁稍稍斜身,靠在迎枕间,以一个平时不会做的动作支颐侧首对着景涟:“永乐你与言公子,当初也担得起一句天作之合的赞叹,又是为何……”
太子妃话未说完,留下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停顿,堪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典范。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太子妃的姿态很放松,语气也很放松,无论怎么看,都是话赶话说到这里,然后信口追问一句。
问出口的同时,太子妃垂落的眼睫稍抬,眼底明珠般的流光闪烁,将景涟的所有神色变幻尽收眼底。
她没有从景涟的脸上看到任何情绪。
因为景涟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景涟平静道:“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与她的表情同样冷静,这并不是蓄意压制或伪装后的结果——无论是谁,被无数次追问过同一个问题,都能够像景涟这样,保持极度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