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不敢相信,皇帝居然变成了这幅面容枯槁的模样。他的面色苍白过分,双颊凹陷,唯有眼睛亮的惊人,像两簇火焰从他的眼底生出来。
然而稍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圣上。”景涟脱口而出。
皇帝定定望着她,良久,道:“你来了。”
景涟哽咽出声。
若说对皇帝没有怨,那是虚言。
但这一刻,她跪倒在皇帝病榻前,最先记起的却是年幼时皇帝抱着她,在御花园里扑蝶的画面。
皇帝抬起手,吃力地抚了抚景涟的发顶。
“你来了。”他说。
他看着景涟,却又不是在看她,反而像是透过景涟的脸,正看着很多年前离去的故人。
“也许你是对的。”皇帝说,“也许按你的路去走,今日的局面会好看很多。”
但很快,皇帝笑了一声,其中满是决然:“不过我从不后悔。”
他那双眼睛显得更为明亮。
野心、自负、残忍,从他的眼底毫无掩饰地流泻出来,足以令任何一个人胆战心惊。
“我不后悔。”
他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的手垂下去,滑落在景涟肩头,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她的心上。
那双眼睛的光芒暗淡下去,如同骤然被吹灭的烛火。
离床榻最近的李进扑通跪下,紧接着远处的殿内众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齐齐跪倒,哭声震天。
景涟的眼泪一滴滴从腮边滚落,她膝行上前,望着皇帝毫无生气的面容,唤了声父皇。
“圣上。”景涟改口。
她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冰冷金砖上,一阵痛楚传来,锥心刺骨。
从此以后,她的怨恨、她的不甘,她尚未理清的孺慕与挣扎,就以这样一种突然的方式,尽数落幕了。
她又唤了声:“圣上。”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为什么?”
她骤然转身,目光从殿内的侍从、太医身上一寸寸掠过,不知是在质问他们,还是在由衷的疑惑。
“为什么啊?”
朦胧的泪眼里,忽而有一只手伸来,按在她的肩上,极为坚决。
那人的声音传来:“公主。”
景涟茫然抬首。
柳秋看着她,声音静而轻。
“国不可一日无君。”柳秋的声音传来,落在景涟耳中,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纱,“圣上驾崩了,公主最后侍奉在圣上身旁,请问圣上是否对公主嘱托过万里江山的归属。”
景涟颊边还挂着眼泪,愣了片刻,掩面痛哭,只是不答。
她哭得太伤心,仿佛下一刻便要昏过去。
也正因为她哭得太伤心,柳秋知道不能从景涟口中听到半个字,幽幽一叹,心底却暗自松了口气。
——这等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的问题,能避则避。
柳秋含泪道:“圣上曾言,楚王殿下恭孝有德,人品贵重。”
她的声音依旧极其低,旁人听不见半个字,也就不会落人半点口实。
景涟稍一抬眼,心底愕然。
即使对她来说,太子妃不在,楚王登基便是最好的选择,但景涟偏心至此,也没指望楚王能争得皇位——论长幼论人望论权势,他都是三王中最末的那个。
柳秋说这句话,其实是为了向景涟传达她的倾向,借此展露友善。
然而景涟却猛地一惊。
按照她的梦境,最后登位的那个,该是秦王,而齐王楚王都死在了秦王手下。
疑虑和戒备同时升起。
景涟扶着床榻艰难站起来,避开了柳秋伸来的手。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第67章 正文结局
殿外叩门声愈发急促。
显然, 皇帝病重数日,三王与东宫皇孙都冒雪守候在外, 自是知晓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驾崩便在旦夕之间了。
而今殿内哭声一起,殿中情形不问而知。
这扇殿门绝不能关闭太久。
李进抬起带泪的老脸:“圣上曾有遗诏,藏于立政殿御书房中,当今之计,乃是该立刻请诸位亲王皇孙入殿叩拜圣上, 而后往立政殿去——”
柳秋眉梢微压,眼底煞意隐现。
这一瞬间,景涟原本眩晕的目光忽然凝视,福至心灵般仰起头, 攥住了柳秋的手。
“不对,不对。”景涟想。
纵然朝局纷乱, 但天子依旧是天子, 圣旨依旧是圣旨, 倘若梦境中当真有遗旨的存在, 指明即位者, 那么那封旨意上必定不是秦王的名字。
所以秦王才会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