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吧。”说罢梁也伸手要碰他,不知道是哪里,可能是头发,可能是脸颊,可能是上次被吻过的额头。
可是杨今躲开了。他别开眼不看梁也,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泛了白。
他好像感受到爱,好像又没有。
他想,或许自己莫名生出的这份委屈是自作多情,或许梁也并不想要他走进他的生活,或许梁也说的赚够了钱再在一起都是假的。
梁也的手放下了。烟也被掐灭,明明还没有抽完。
梁也说:“前段时间店被查封了,上次你见着的那个秃头老板说可以帮我,但要我把店卖给他,帮他打工。为了把店继续开下去,我答应他了。这事儿被投资我的老板知道了,我擅自把店卖了,他拿不到分红,觉得我背弃了他的利益,所以要我赔钱。”
原来查封是真的。杨今感到泄气。连常晓燕都知道了,他却不知道。查封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梁也一件也没告诉他。
抓着书包带子的手又紧了些,杨今问:“赔多少呢?”
“没多少。”梁也含糊带过,“好学生,这都是小事儿,要做生意还会遇到比这更大的事儿,我压根儿没放心上,所以也没想着告诉你。倒是你,你现在的大事儿是好好学习,知道吗?”
杨今眉头蹙起来,眼镜好像又坏掉了,看不清了,眼睛又模糊了。
梁也好像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在养,告诉他只需要好好学习,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管。可明明不是这样的,就像在废弃铁轨的那夜,他是一条小河,梁也是另一条,他想要淌入梁也的痛苦里,而不是规避。
杨今又问了一次:“赔多少?”
“真没多少。”
“今晚为什么又喝酒?”
“今晚没喝多少,没事儿。”
又来了,又是这样。
杨今想到他在电工教室的控诉,梁也也是这般回避,直到他的逃离才换来梁也的回答。得不到答案,梁也不想告诉他答案。那前几天那个额头吻又算什么。
“好了小祖宗,多晚了你知道吗?赶紧回——”
“那你知道吗?”杨今打断他,抓在书包带子上的手都在发抖,“你知道你喝酒喝到这么晚吗,你知道有人在担心你吗?”
哈尔滨的夏天不是夏天,虚伪的热风吹过来,他的眼睛怎么会发酸得像冬天的风和雪都扑进眼里。
杨今别开眼,克制不住哭腔:“……你根本不知道。”
沉默如同去年冬天,如同梁也在死胡同里屡次赶他走的时候,那样安静和窒息。
“杨今。”梁也叫他的名字,上前拉他。
没关系,这次他会自己走。
“我要走了。”杨今躲开他,不看他,离开他。
杨今快步往胡同口走。
讨厌的眼镜,又看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杨今想,只要梁也愿意追上来,他就不会再生气了。
可是身后除了一声重重的叹息,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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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柳枝桂还没睡,坐在客厅。
杨今晚归,甚至夜不归宿,她都不会阻拦了,倒是会反复提醒他,不许被别人知道你喜欢男人这么恶心的事。
“你爸明天回来,把你身上的野男人味收一收。”柳枝桂对他说。
杨今看她一眼,看到她又换了一条玫红色的丝绸睡裙,很漂亮。
杨今不明白她每天上下班都换漂亮的裙子是为什么,她明明也是被孤独囚禁在哈尔滨,没有自由的人。
第二天,杨天勤回到哈尔滨。
杨今看着父亲进门,换鞋,熟稔地指使柳枝桂帮他拿倒水,又高高在上地拷问他的成绩,杨今不再像从前那样怕他,反而有一种冷静的抽离感。
杨天勤的肺里有一颗恶性肿瘤,发展成为癌,说不定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哈尔滨,最后一次出现在友谊小区这间房子里。
杨今还记得三月的时候去澳门看望他的样子。他那暴虐无道的父亲躺在窄小冰冷的病床上,接受着医生的审判,宣告他已经走向生命的终点,药物和放疗不过是拖延。
待杨天勤拷问完他的成绩,杨今说:“爸爸,学校组织了奥数班,说是考到省队就能去集训,集训之后考全国一等奖,就可以保送读大学。”
他直视杨天勤的眼睛,说:“爸爸,我需要钱。”
他并非要去上什么奥数班,他只是想要钱去帮一帮梁也。
杨天勤看了他很久,不说话,眼神和从前一样不怒自威。若是不知道他要死了,杨今一定会害怕得发抖。
杨天勤没有语调地说:“你比从前大胆了不少。”
杨今的手还是不住地蜷了蜷,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杨天勤说:“懦弱的人做不了生意,杀伐果决的人才做得了,最后我的生意是要交给你的,你从前那个优柔寡断的样子我可不放心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