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珏正从门口进,本是之前听了下人一嘴,说是前程子一同进京的商女来了,要陪着母亲去瓦市看皮影戏,母亲特意使唤了下人报给他,让他务必百忙之中过来见一面,也当面谢一谢借人家船进京的恩情。
不意竟听到这么一句。
立刻留住那丫头,同王太太道:“母亲这是做什么?莫说表妹还未过门,即便过了门,安排车驾也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该干的。”
又抬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陆婉云。
到底当着客人在,他不能说难听的话,只吩咐身边的小厮,“你去我房里拿了银子,到外面的车行租一辆马车来,先付给他一月的租钱,以后每个月末提醒我,再拿银子为母亲续租。”
王太太心疼银子,拉着脸道:“你可真是豪气,这燕京纸贵,哪处不用银子填坑,你读的书用不用钱?穿衣用不用?吃饭用不用?如今一出手就是一个月的租车钱,就咱们这家底能容你折腾几日?”
王珏也来了脾气,也不管外人在不在了,说:“母亲,你的意思是咱们的钱来之不易,表妹的钱便是大风刮来的是吗?既这个也贵,那个也贵,好,儿子这书不读便罢了,笔不买了,书也不买了,科举不考了。母亲可满意了?”
王太太色若死灰,捂着胸口哽咽起来,“你这逆子,是要威胁我不成?这些你,你不稼不穑,只一味读书,可知道你娘我为了生计是怎一番遭难,如今读了这些年的书,眼看就要考出来了,你竟要不读了,你若不读了,我,我,”
她余光瞥见厅柱,一味往上撞去,却被陆婉云牢牢抱住,恸哭道,“我不活了啊!”
王珏也被惊吓变色,跪下来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儿子不过随口一说,您若当真为此寻死,岂非让儿子担一个忤逆尊长的不孝之罪,您想要马车,儿子去寻表妹,给您要出来就是了。”
陆婉云也道:“太太,都是婉云的不是,您千万莫想不开,您真有个好歹,婉云日后岂非要一生愧疚?”
这位婉云姑娘,姓陆,乃是苏州城中一位富商的独女,前些日子在渡口,走水路时两家正好遇到。
陆家要去京中省亲,见王家自称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便邀了人乘船同行。
水上前些日子闹过水匪,王家家丁不多,也想借陆家几十个家丁庇护,便欣然允诺,省了一程子船钱。
到了燕京,王太太安顿下来,先差了下人按照陆家留的门址上报讯。这不,今日一大早,陆婉云便以探望王太太为名寻了来。
陆大姑娘性情爽利,飞扬灵动,王太太对她很有好感,且陆父对王珏也颇为满意,在船上便透露出了结亲之意,王太太起先嫌他家是商贾之户,相让这婉云给儿子做个偏房,可陆老爷说就她一个独女,日后她的夫婿自也是要继承他全部身家的。
既如此,自然没有到人家做妾的道理,说是要为正妻,问王太太肯不肯。
王太太当时本是想让自己儿子说个官女,又惦记着李家留给少甯的家财,想着若少甯万事合她心意,既娶了官女,又能得一笔横财解决目下家用的难题,自是比这商女划算。
就只推说儿子还小,不急着定下正妻来。偏自己那个榆木儿子当着人家父女二人的面,提早透露了这桩旧亲来。
陆老爷是个爽利人,闻听此便歇了结亲之意,只言之切切要让闺女认了她做义母,两家也好日后能常常走动。
经了今日,王太太对少甯这个儿媳也算彻底心凉了。
谁家的婆婆不是被儿媳紧着巴着,偏她这儿媳一头榆木,又清高迂腐,来了程家这样久,只乖乖待在那方小小的院落里,外面大好的地段,连间铺子都没置办,日后待她进了门,能孝顺婆母,打点庶务,代替儿子同那些贵人们交道,帮扶儿子一路高升吗?
想起这不争气的儿媳,又再同眼前八面玲珑,性格爽利的陆家大姑娘一比较,王太太不免便起了退婚的打算。
这陆家大姑娘横看竖看,都是典型的旺夫貌,且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如今手上已经接了家中几个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日后若真进了门,千金万金的,还不是日进斗来。
再说,儿子那头日若得了这样的贵妻帮扶,有白花花的银子上下打点着,又何愁没有官居一品之日呢!
想到这,王太太不免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在陆婉云相扶下坐到圈椅中,抹了一把泪道,“陆姑娘,当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我们母子原来在苏州时本也不是这样。哎,说起来,都是因我这个表甥女,还是她小时候我们曾见过一面,如今长大了,人家攀了高枝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又握着她的手,“打我第一面见你,便觉你亲切,你爹爹说要让你拜我做干娘,可我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婆子,又哪里能舔着脸占你这个便宜,我想着,什么名头,总不及你能名正言顺留在我身边,如此才好更叫我心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