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回音。
公事道:“大人,此逆贼骨头硬得很,昨夜刑具上了不少,却始终未能令其画押签字,下官看,不若剥皮萱草,点了天灯,我就不信,等皮子褪到一半,他还能这般闲散从容。”
山匪作乱,历朝历代都有,逢灾年更甚,然则大晔建朝百年,已吸取前朝教训,广开言路,单看奉养的御史数量乃是前朝双倍之数便可知晓,朝廷是实打实想要令民意上达天听的。
虽说总有贪官横行,刁民闹事之举,但此股山匪造反的时机却很奇怪。
先帝在位后期,朝纲不稳,官□□败,官逼民反便罢了,可当时先帝已然晏驾,新帝即位,下令举国除奸,严查圈地之举,还地于民。
既非生灵涂炭之祸,又非满目疮痍之机,反之,朝堂上下一派大好之势,在这种时候公然祭出旗号,说要匡扶山河、推翻朝廷,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且真正的山匪不过数百之人,许多都是真定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骤然间壮大至三万人,究竟是何等鼓动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百姓同上位者不同,造反乃是株连九族之罪,但凡有糊口之碗,绝不会跟着人造反生事。
铲除这一小股山匪不难,难的是以往鉴来,引以为戒,这也是乾德帝命人严审的原因。
程之衍又道:“你们盘踞氓山,自几百人壮大到万数人马,不过短短半年光景。你的同党交代背后乃是受到一干乡绅富户接济,这才能聚敛兵器,采办粮银。但我方才查看卷宗,这些所谓的富绅,实则只有几户人家中仍有营生,余下十数户早于月前或退出商会、或银钱周转不利,家财无以为继,又能资助你们多少?”
萧苷半匍在地上,手肘触着石板,双眸死盯着缝隙中若隐若现的血渍,那里因久浸生血,砖石已渐转黢绛,在煌煌烛光下起出腻浆似的一层油污。
“你们因何谋反?”程之衍冷冷问道。
司狱不同于一般狱监,能关押到此处的人,既是大案,又是要案之犯,故此间之人并不会同一般罪犯那般喊冤叫屈,一则没有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二则一日日刑罚滚过,便是想喊也喊不出来了。
那萧苷似是深知这些,已经认命,一直软瘫在地,并不言语。
公事谨慎道:“大人,既是富绅资助,想来一应钱财都已化作了流水纹银,用来采买粮草和兵器等物,那些富绅也都承认了,大人莫不是对此心存疑虑?”
程之衍道:“可富绅之间并无通气,他们只是知道自己是这许多资助人中的其中一环,并不清楚这三万兵马究竟需要多少钱粮,这背后若无推波助澜之人,区区几百乌合之众,焉能壮大至斯?”
公事觉得在理,又见地上之人冥顽不灵,便建议再上大刑。
程之衍摇头,起身理了理服衫,“他是必死之罪,开不开口都没什么区别。一个求死之人,刑罚于他无用,走吧!”
他往外走,抬脚跨出门槛,又回过头,看着他凉声道:“人活一世,本就易碎,若到死含冤,只恐来世也是万千险阻。佛家有云,修不得今生便修来世。今日我给了你开口的机会,是你不要的,来日断头台前,烈酒一碗,莫再诉天道不公,哭求来生。”
他转过身,便听身后响起窸窣之声,那声音极其压抑,时断时续。
回身见萧苷头脸埋在乱糟糟的污血中,双肩抖动,伴着低低的呜咽和抽搐。
程之衍静静等着,几息过后,萧苷重新抬起头,死水般的双眸终于聚焦,他缓缓坐起,因受刑盘起的双腿略显僵硬,偏一副闲庭之态,苦痛着道:“大人是上位者,上位之人,又何以懂得我们百姓万户之悲苦?我等黎民,若非是被逼到一定地步,又何以会走谋反这条路?”
程之衍见他肯开口,便重新坐回了原处。
他颤声:“大人方才查看卷宗,这卷宗梳理上可否提及十数户的富绅因何愿意资助我等反贼?又可曾交代过,我好好一个官家之子又因何逃至氓山?哦,奸污,对了,这是他们加给我的罪名,人证物证俱在,想来这盆屎尿是我的原罪了。我却要问,那县令侍妾好好在他后衙府邸描眉画目,我一介白衣又是如何将她掠夺出府的?”
程之衍拧眉,“你既愿意开口,尽可不言不尽。”
萧苷缓声,腔子里涌动着绵绵恨意,“我萧家世代经商,以贩卖各种药材为营生,虽不显贵却也算富足,我父深知商贾存世不易,便在几年前起了捐官的念头。区区从九品巡检,名面上是担着缉拿盗匪之责,然家父乃一介文弱之人,又如何行此武差?不过是捐了半数身家后,得到的一个虚职罢了,衙署诸多事宜本就插不上话。可有一日,那曹县令竟来到家中,花言巧语哄骗我父以家中商号入股药材种植的生意。这中间也签订了一些契约,本以为即便生意不好,少赔付一些,便权当赠与那县令好处了。可待到药材收成之季,竟有人拿着陌生的契约前来寻我父,我父这才知晓,账面上的药材种植亩数竟达万顷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