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甯听出他话中的落寞,一时怔了怔。
“若是怕,就留在这,我去后面阁楼拿点东西。”
少甯咬咬牙,跟上前,离他两步,“我….我跟你一起去。”
程之衍望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沉而静,转过身默默带路。
二人沿着围栏的木作长廊往后,又爬了七八阶台阶,竟来到一道门前,一推门,少甯不由瞪大了眼。
原来这宝塔最高处,沿着阁楼四周沏了厚厚的木墙,竟隔出来一间空屋。
屋内桌椅茶几,墨宝镇纸,应有尽有。
程之衍转到案后,弯下身,从桌案下摩挲出一沓折叠好的天灯。
他用右手取出一个,放到案上抚平,自笔架上取下狼毫笔,蘸了墨汁,递给她道:“想不想许愿?”
少甯诧异,亦有些惊喜,眸中水泽亮晶晶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我让程彻准备的。”
少甯犹豫一下,走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狼毫笔,笑道:“大表哥今日倒是好兴致!”
她的唇微微撇开,边角翘起,带了几分女孩特有的天真和娇憨,墨色的眼睫在烛光下愈发润泽而修长,白皙的脸庞笼在昏黄的烛光中,若玉一般。
程之衍看一眼,垂眸道:“这次回府时,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陪你再出门,你大可不必守着规矩和体统,今夜好好玩一场,程家内院我安排了人,自可悄无声息地回府,你不必顾忌太多。”
少甯还有些茫然,程之衍催促她道:“还不许愿?”
最大的难题解决了,少甯也放下心来,捏着笔杆想了想,也不知该许个什么愿望,大约人渐渐长大,会明白愿望这种东西多半都不会实现,也不再报什么希望,可今夜景色实在太美,她一时也生了流连之心,沉吟片刻,低头一笔笔勾画起来。
一刻钟后,一枝寒梅跃然纸上。
细看那梅花,颗颗圆润如珠,尖上还带着白雪,煞是好看。
“一起许!”程之衍从她手中接过毛笔,悬起右腕,少甯忙用镇纸帮他固定住灯皮。
“大表哥要许什么愿?”
他没回答,只让她转过身去,搁了一刻钟,少甯听到身后窸窣响动,这才回头,见比夜色更凄白的灯皮上也出现了一枝梅。
却不是红梅,而是墨梅,且比她那枝要粗壮不少,朝着对面的方向悄然而立。
“大表哥也喜欢梅花?”不然为何同她画的一样。
程之衍咳了一声,“梅韵幽芳,自然喜欢。我们将两盏灯拿出去放了吧!”
少甯说好,两人到了栏外,将天灯点燃,朝着苍穹默念三声,这才松手。
飘飘摇摇的天灯,带着闪动的白光,也承载着她小小的期盼,渐渐飞向墨蓝色的穹顶,少甯转过头,在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抹了一把泪。
她想阿娘了。
这些年寄人篱下,即便装得再从容,心里也是没有底气的。
二人接下来又放了两组天灯,只这大表哥像是专门与她为难,她画憨态可掬的狸猫,他定然要在其他天灯上也画一只,模样还比她那只更大,更肥,更威武。
第三组,她干脆什么都不画,只题了字。
“老柘叶黄如嫩树。”
他的却是“寒樱枝白是狂花。”早冬【唐】白居易
也不知这人是有多懒。
少甯暗中瞪了那人一眼,举着天灯,蹬蹬地跑到外面,“你说,我阿娘会看到我画的画吗?”
她望着无边无尽的墨穹,眼神温柔。
他说能,“只要咱们心里记挂着她们,她们就一定能看到。”
两人放完了几组天灯,又抱着肩在围栏前欣赏了一会儿夜色,少甯渐渐困了上来。
她平日里一向睡得早,今日又惊又累,一直到此刻身心才稍稍放松下来,竟坐在栏杆前的鹅颈椅上开始打盹。
远处墨峰隐伏,星月渐泯,无数银白色的盔甲和漆黑的长、枪在渐渐烧红的夜空中,锃亮起来。
程之衍抱着她下楼,程彻叉着手迎上来道:“大爷,人都在外面了。”
他点点头,看一眼怀中酣睡香甜的少女,步履矫健朝禅房而去。
放下人,接过程彻手中的银甲换上,道:“带着人看好她,三更后再送她回府。”
“若表小姐提前醒了…”
“有药,不会提前醒。”
程彻放下心来,又想起另一桩,“府里那边,爷还用不用派人….”
“庄王起事,谢家首当其冲,他们自顾不暇,府里不会有事,有护卫足矣。”
接过程彻手中的佩剑,抬脚迈入夜色之中。
少甯醒来时,天色尚暗,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栖梧阁,茫然了片刻,这才回过神,忙窸窣起身。
程彻正崴在廊上打盹,听到声音敲门:“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