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林昭昭说的时候,怎么不说天机不可泄露,话都让你说完了,如今倒卖起乖来?”
白无常向屋内一抬头:“你倒是说说,我说过什么?她还记得什么?”
话音一落,白无常不见了形迹,夜风之中,林昭昭院外,只余一袭黑衣。
而院内,林昭昭房中,书案上,那些林昭昭一笔一画记下的书稿,也如云雾般消散,尘寰之中,再无丁二七。
皇上朱笔御批,谋逆一案一应主犯,瑛王萧冲、吏部尚书耿忠、蔷薇楼楼主程峰、梅尊罥娘、兰尊白行恺、菊尊瑶红、具于腊月初七日问斩,一应从犯论罪下狱,当日依附蔷薇楼行谋逆之事的江湖门派,皆夺其名,不得再存于骧国之中。
谋逆之罪,罪无可赦,可皇上不仅没有株连一应案犯的亲族,除了蔷薇楼之外,其余涉案的江湖门派,皇上甚至没有派追兵追拿,只是不许其再于骧国境内设立门户,不得再招揽门徒,比起当年的既明派,可谓是格外开恩了。
萧以珩不是一个残暴嗜血的君王自是一方面,更紧要的是,南骧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便是操练烈阳兵法,收复北境失地,要追拿所有涉案的江湖门派,便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而这换来的,也不过是多几个人伏法。大部分的逆党也不过是被权欲裹挟,如今主谋都已倒台,他们也难掀起什么风浪,倒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
而林昭昭也得皇上恩旨,前来天牢与程峰做最后的告别,只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数十年容颜如旧的程峰,竟已须发皆白。
第100章
“你来了。”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即是永别,当林昭昭拎着食盒, 走进天牢的大门, 程峰收起了所有的伪装,招呼林昭昭在他身边坐下, 仿佛他们还在从前的五荒山, 林昭昭在外面玩得累了、饿了, 回到竹屋里,海域师父在等着她回家。
“师父, 我来了。”
林昭昭手上的食盒里, 提着的都是程峰从前爱吃的小菜, 一罐鸡汤, 是林昭昭从五荒山带回来的冬笋, 用小火煨了两个时辰, 送到程峰手上, 汤还是温热的。
程峰从林昭昭手中接过汤罐,拿起瓷勺喝了一口:“上一次尝你的手艺,竟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好容易养大的鸡,毁在你那半罐盐上,为了哄着你高兴, 一顿饭吃下去, 那一天家里的水缸,都快叫我喝空了。”
程峰当日受丁二七一剑, 虽然不致命,却也伤及了心肺, 如今话说得很慢,林昭昭一边听,一边向他杯里斟酒。
“我也想不明白,明明我从不叫你烧菜,可你这手艺,怎么就好起来了;明明我最不希望你长大,怎么如今,也变成个大姑娘了。”
林昭昭拿过杯子,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轻轻碰了碰程峰的杯沿:“大概这世间许多事,都是不由人的。”
程峰没有说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师徒二人对饮了三杯,越是知道今夜永别,有些话越不知从何谈起,三杯酒后,林昭昭在程峰面前跪下:“师父,是徒儿不孝。”
“傻孩子,你何曾不孝?是没有一早看破我的图谋,知道我不过是利用你做我远遁山野的伪装?还是明明我的剑都已经刺穿你的血肉,你却选择了反击,没有坐以待毙?”
程峰拉了拉林昭昭的手,可她还是跪在地上,执拗地不肯抬头:“师父,如果当日我没有站出来,没有向你刺出那一剑,是不是你就不会被困在这天牢里,更不会被押赴刑场,师父,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如果,我养了你十几年,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在一开始,就选择了站在蔷薇楼的对面,那这个楼主不论是我,还是旁人,你都不会放任他阴谋得逞。
更何况在你的心里,还有千千万万的骧国子民,江山易主,站在顶峰的人各有得失,可对百姓而言,尤其是对南骧的百姓而言,牵动的却是他们的性命和生计,你没有做错什么,无需为此自责。”
“师父,那你呢,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程峰这一生,前三十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师父对他说,活着就是为了报仇,那些死去的人都在天上看着,都在等着,等着恶有恶报,等着他们这些活着的人给出答复,所以他不用去想,他的剑永远指着萧氏皇城的方向。
后三十年,他却几度思考过,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第一次,是他师父离世的时候,第二次,是极寻常的一日,林昭昭嚷嚷着肚子饿了,要他烧一道栗子猪手的时候,第三次,就是今日,林昭昭跪在这里,抬起头问他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