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并没有,陆南扬低着头,半晌才轻声开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前段时间已经够忙的了,我不想再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去牵扯你的精力。”
无关紧要?
把他自己折腾到在半路发高烧,却说无关紧要?
怒意登时从谢泉的胸口往上窜,但又被他及时压制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些刻在骨髓深处的东西有多么难以改变。
就像他曾经习惯性地伪装自己,将伤口层层包裹到溃烂,哪怕濒临绝境也要独自撑下去。
直到有个人对他说“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离开”,有个人说“就算不把每件事都做得很完美也可以”。
那陆南扬呢?
他拼命向所有人展示的善意、无端升起的愧疚,以及称得上极端的利他主义倾向,根源又可以追溯到多深呢?
被他藏起的伤口,甚至难以觉察,很容易被那抹温和的笑容轻描淡写地带过,在无人经过的雪地里静静地熄灭。
谢泉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他,“是家里的事吗?”
陆南扬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陆家的情况在云城算不上什么新闻,对这座城市稍微了解点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
谢泉在这里出生长大,当然和所有市民一样,都听过一些传闻。
陆鸿振是云城有名的企业家,听说最早是做餐饮生意发家的,后来转入了房地产领域,资金就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到陆家名下。他的妻子也是有名的大美女,原名赵芸姚,曾经是国家级歌剧演员,嫁给陆鸿振后就改了姓,专心致志地做全职妈妈。
谢泉还记得,这对夫妻新婚的时候,全城的广告牌上都是他们的结婚照,陆家名下的各大商场还搞了一整天的半价活动,看得出他们是真的很恩爱。
但是厄运来得毫无征兆,几年后,他们四岁的小儿子就失踪了。陆家夫妇当时想尽了各种办法,报警、发悬赏、派人去周边城市地毯式搜索,最终都没有任何结果。
陆太太在悲痛中度过了好几年,后来听说是陆鸿振陪她去北方城市散心,路过一座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看上去很乖很懂事的男孩回来。
此后很多年,陆家人一直对领养的那个男孩很好。不仅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会带着他,而且陆鸿振对外一直强调这就是他的儿子、未来的继承人。
谢泉曾经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刷到过那时陆南扬的照片。
他穿着一身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高定西装,露出一个十分温暖的笑容,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尽管面庞还稍显稚嫩,却已经透出一股迷人的帅气了。
但那张照片在当时其实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只是被他简单地划了过去。
因为对那时的谢泉而言,一个富商家的富二代小孩,过着人上人的富裕生活,根本就不会与他产生任何可能的交集。
但世间的一切就是这么的富有戏剧性。
谢泉记得大约是四年前的事,本地新闻忽然全被一条内容给占领了——陆家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被找回来了。
陆家人很高兴,被找回来的陆展雷也很高兴,全城铺天盖地的都是这条喜讯,陆家还捐钱修建了一座寺庙,专门用以给被拐卖的孩子们祈福。
每个人都很高兴,但大家很久没再见过那个被收养的男孩。
谢泉很久没有说话,垂着眼看他。
陆南扬明明发着烧,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投来时,还硬要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自己没事。
“我知道了。”谢泉最后说。
陆南扬有些诧异地看他,他本以为谢泉还会追问很多,比如今天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
但谢泉什么都没问,只是将盆里的水端走换掉,盛了盆更冷的水,把毛巾在水里投洗一遍,拧得半干后重新把毛巾贴在陆南扬的额头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陆南扬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呻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谢泉没给他躲闪的机会,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脑袋摆正了姿势。
谢泉的手指很凉,又没那么冰,贴在他的脸颊上倒是很舒服,陆南扬不由自主地向上蹭了蹭。
然后那只手的动作停了下来,顺着他的力道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不是想打探你的私事,有的事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谢泉说,“但你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不仅对自己不负责,而且对爱你的人也很不公平。”
愧疚感几乎是顿时从陆南扬的胸口涌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哑,“对不……”
谢泉用食指及时抵住了他的嘴唇,没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完,灰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别道歉,你没做错什么。陆南扬,你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