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士轻轻吐了口气。
“你们先走吧,去河滩找鸟,骑着它回去镇上,”创造士说,“这里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我回过神来了。
“剩下的事是什么?你是不是会有麻烦?”我问他,“会被骂吗?他们会不会打你?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我们可以去躲起来!”
创造士的眼神又闪了一下。他侧过身去,像是有意在回避这一边的目光。
“你在开什么小孩子的玩笑,”创造士瞪着地面说,“别担心,问题不大。大祭司还挺喜欢我的,到时候,我向他解释一下……”
他似乎是想让我放心,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而且……而且这件事从没人干过,是个重要的发现,”创造士又补充道,“我会把过程整理一遍,详细汇报给大祭司,他应该就可以理解……”
创造士不再说下去了。他眉头一皱,转而催促我:“你们快走吧。现在其他人应该已经开始工作了,趁着外面走廊上没人,赶紧出去!”
也对,现在得先把蓓丝带回去。我拉起蓓丝就要走,然而身后的人纹丝不动。我一愣,与此同时,一滴湿湿热热的东西落在我手背上。
我抬起头,看到蓓丝的眼中泪光翻涌,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从面颊滚落下来。在裁缝铺里,我也见过她这样止不住地哭泣。但与那次不同,这一刻,她被泪水覆盖的目光似乎找到了一个遥远而清晰的落点。
仿佛有一支羽箭射/入注满清水的玻璃瓶,积聚的悲痛从那个破口爆发出来。蓓丝的眼泪失控似的涌出,她在恸哭,然而喉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嚎。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浓烈的哀楚仿佛随着空气灌入身体,冲撞内脏,她几乎要摔倒下去。我赶紧去扶她,可她蹲下来,双手交叠着扣紧了自己的肩膀,细瘦的指尖深深地刺进肉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哭泣,每一声喑哑的哀嚎都像针尖刮过我的骨头。我难受极了,身体僵硬,像被木棍贯穿,只能直挺挺地站在蓓丝旁边,跟着止不住地落泪。我想帮蓓丝擦掉眼泪,但她突然开始摇头,用力地摇晃。我去看创造士。他好像也愣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啄走心和记忆的人变成了他。
蓓丝握紧拳头,用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她像是失去了痛觉,每一下都要把骨头捶断,把胸膛凿穿。我要去抓她的手,但是根本抓不住。我问创造士这是怎么回事,快想想办法,他却朝门口的方向转过了头。
“因为她想起来了。”创造士说。
……她想起来了。把记忆放回去,蓓丝就会回到过去的悲伤中;但是如果放任不管,她就注定会变成一团没有意识的黑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我把问题想得太容易太简单了吗?创造士最开始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可不管选哪一边,好像都会导向同样的结果,不管选哪一边都会让蓓丝陷入不可逆的痛苦。我揪紧头发,咬住嘴唇,恨不得长出十个脑袋来使劲地想: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蓓丝就只有这样的结局了?
——是从魔王降临的那一刻开始的吗?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是脚步声,还有门轴转动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奇怪的啸叫。外面房间的门被一扇接一扇地打开——有人过来了。
“快藏起来!”创造士说完,伸手去扶起蓓丝。我缩进他身后的同一时间,最后一扇门被推开,许多人涌进房间来。创造士来不及摘掉我的声音了,我屏住呼吸闭紧嘴巴,一动不动地躲在影子里。我听见那种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响在靠近——那东西也来了?
下一刻,大敞开的门外传来一声鸟叫,翅膀扑打的声音跟着响起。是创造士带来的那只鸟?我以为它是来带我们逃出去的,心下一喜,刚要伸头去看,只见一粒黑影如箭一般穿过房间。在我的视线捕捉到它之前,它发出一声鸣叫,落了下来。
那也是一只鸟,灰羽,红喙,金瞳;不过它的个头很小,可能还没我的拳头大。鸟落在蓓丝的左肩。它一低头,一伸嘴,尖喙匕首般稳稳地刺入蓓丝的胸口——
不,没有刺入。鸟嘴在最后一刻悬停下来。
时间也好像停止了,整个房间一片寂静。我这才察觉到,我的心跳“咚咚咚咚”,比打雷声还要粗重。
进来的人群中有人开口了;听不出年龄和性别,也没有任何感情语气的声音。
“你自己决定,要或不要。”那人说。
——什么意思?对谁说的?
脑中刚冒出这样的疑惑,我就看到蓓丝又开始奋力地摇头,几乎要把颈椎折断。她无法发出声音,但从她嘶哑的口中传出的低咽比任何哭声都要悲伤。她用尽全身力气在抗拒,否定。创造士在旁边扶着她,她又把他推开,用拳头使劲捶打胸口,一下一下,连胸骨都要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