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够,还要撕掉更多。
“快来这里!”我站起来转身朝人群大喊,“大家一起把地上的纸撕起来,用它遮挡太阳光!那些勺子只能在太阳底下活动!只要把光遮住,它们就没办法靠近了!”
我用了我最大的声音,嗓子几乎要裂开。可这番话就像一块落入沼泽的石头,安静地下沉,连水花都没有打起来。周围的人一个个只傻傻地站着,愣愣地看我,动也不动。他们真的听到我的话了吗?停顿的这片刻间,又不断有人被掠走,被击中,变成薄薄的纸片。我更着急了,想解释又没时间解释,脸颊胀得通红,只能继续蹲下来,抓起另一块更大的纸片,用力撕扯。可也许是位置不同的关系,这一块纸又粗,又重,又厚,比起纸来,倒更像是牛皮,不管我怎么使劲,都仅仅只能把它揉皱,没法再撕开哪怕一丁点。我又急得要哭,眼泪会有用吗?把纸打湿,会不会撕起来更容易一些——
我手中的纸片突然被人抓住了。对方手指一拧,手腕一翻,顿时在纸上扯开一道长长的裂缝。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骑兵;他的面甲亮得像镜子,映着我要哭不哭的脸。我赶紧把眼泪抹掉。骑兵腾出一只手来,单手摘下了头盔。
麦浪似的金发在阳光下散开的瞬间,我想起那本在我怀里枯萎的书,想起它的封面上用幼稚的笔触画出的那张脸。虽然那些色块和线条粗糙极了,但当那张脸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每一个墨点都与它描绘的对象妥帖地重合起来。
“这里让我来,”奈特说,“你去和大家待在一起!”
说完,他又用力一扯,把已经裂开的地面撕成更大的两半。我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但现在不是提那些的时候,还有更紧要的事要做。我转身抓起另一边的纸片,朝着与奈特相反的方向用力扯去。
脚步声突然像潮水一般涌来。我抬头一望,看到镇上的人们全都跑了过来。他们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灵魂终于回到体内,木偶重新上足了发条。他们围着裂缝排开,站在我和奈特两旁,蹲下,伸出各自的双手紧紧抓住地面上那层厚纸。
“我喊一二三,一起用力!”奈特朝他们喊道。
整个路面都被大家翻转过来了,原本厚重的石砖变得只有薄薄一片。撕下来的纸几乎有船帆那么大,足够遮蔽眼前的所有人。我又使劲大喊:“快躲到纸下面!”这一次,我的话终于传入他们的耳朵。大家紧紧靠在一起,抬手托起撕下的大纸,把它像伞一样在头顶张开。顿时,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们,阳光被隔绝了,所有人的影子融化一汪漆黑的湖。
耳边安静下来,翅膀鼓动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我从纸面下伸出半个脑袋朝外看——那些勺子落在废墟上,悬停在空中,每一只都静悄悄的,仿佛拂晓时麻雀的剪影。与此同时,最后一只怪手被骑兵队斩落,化作一滩腥臭的淤泥,地面的摇晃也停止了。阴影下的人群中,有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如同宣告比赛结束的哨音。
“又是奈特救了我们!”另一人这样说道。
更多的声音从人群各处冒出来:“奈特来了我们就不怕了!”“你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看到你来,就知道一定会没事的!”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呼唤同一个名字,各种赞美和感谢交杂在一起,仿佛织成一张缀满珍珠的华美大网。我扭头朝旁边望去,看到被网住的主角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抿着嘴,低了头。额发遮住他的眼睛,我看不清此刻他的表情是窃喜,抑或害羞。
他是打败魔王的人,是这个故事的救世主——那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如果我也在这个故事里,为什么对这些事没有印象?
为什么那个简笔画构成的童话里,没有“我”的角色?
还有“魔王”,被奈特打败的人,那又是谁?
是天空中出现的那张怪脸吗?
所以刚才有人说,“新的魔王出现了”?
我想了想,踮起脚尖,朝奈特凑近过去,想问他关于那本书的事。可是周围的声音太大了,我说了两遍他都没听到。我又凑近一些,拉了拉他的胳膊。奈特朝我转过身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上既不是窃喜,也没有害羞,他的蓝眼睛像蓄在礁石湾里的浅浅的海水,清亮,透彻,一眼就能看到布满其中的凌乱的倒影。
奈特朝我笑笑,就像平时那样。他动了动嘴,说出的话也被周围的声音淹没了,但我知道他在问我“怎么了”。于是我靠近他的耳朵,大声说:“我在图书馆看到一本书,封面上画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