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走到了书库门口。满脑子的疑问暂时缩进了海底的石缝里。那个女仙说过,图书馆里藏着这个世界所有问题的谜底,那么这些问题应该也能在这里找到答案。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还不认识字,现在我已经长高长大,能拿到书架最上面的书,也能读大段大段的文章了,一定能把书里的答案都找到。我吸一口气,推开书库的门,抬头朝上望去,却发现满屋子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架。
书库空了,书本消失不见,高大的书架空虚地矗立在原地,好像被吃剩下的大鱼骨头。
那些书都去哪儿了?被搬到大厅的书架上了?可是那里的书并不是我以前见过的那些。我大步朝前走去,在大鱼的骨架间穿行。所有的书架都是空的,什么都没剩下,树桩没有了,树洞也没有了;我失去了路标。又走了几步,我看到房间那一头的墙壁——这里只是间普通的空屋子,甚至不会随着我的脚步朝前拓展。
我停下来,抬起头——幸好,天花板依旧是我熟悉的样子,透明的玻璃承接了积雪,和明亮却冰冷的冬日阳光。伊摩的哥哥说过,这个房间和整条走廊,都是大祭司亲自制作的,她把这里的时间锚定在某一点,不管外面世界的岁月流转,四季变迁,这个房间永远都会停留在那一刻,安静,恒定,就像一个段落中的句号——
一片红叶乘着风轻盈飘落,落在透明的天花板上。
我一愣,看到天花板的积雪开始融化,雪水朝四面八方流淌。然后,更多的红叶、黄叶,飘飘荡荡地落下,沉沉堆积。这些叶子是干枯的,色彩却鲜艳至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铺满鳞粉的蝶翼。
这里的时间发生了变化,锚点被从那个冬日拔起,埋入某个不知名的秋天。耳边传来一声接一声干涩的闷响,我循声扭头,看到身旁离我最近的书架消失了,稍远处的也是,紧接着,另一侧的几组书架也“呼”的没入地面。转眼,我面前的书架几乎少去一半,四周的墙壁连连逼近,整个房间仿佛被折叠起来,我就像被关进一个小盒子里。
怎么回事?因为时间的变化了?在当前的这个秋天里,书库的规模只有这么大?
我还没从困惑中回过神,视野隐约一暗,头顶似乎有阴影掠过。我再次抬起头来,看到一只乌鸦在透明的屋顶上空盘旋。
……不对,不是乌鸦,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勺子,它正漫无目的地滑翔徘徊。它的翅膀完全舒展开来,几乎比我的手臂还长。它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过多看了一眼,那勺子好像一下子感应到了我的注视。它蓦地在半空悬停,漆黑混沌的身躯中投来一道视线。那里明明没有眼珠,我却感觉要被那道目光击穿,像有极薄极利的刀片刺入骨缝里,挑开神经,划破肌肉,我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同一时间,勺子发出一声粗嘎的鸣叫。它发疯似的冲向我,然而“咚”的一声,玻璃天花板如屏障般把它挡下。勺子没有退却,它更疯狂地撞击,天花板接连发出“咚”“咚”的震响。我害怕极了,扭头就要逃跑,然而余光掠过的瞬间,我发现头顶上方的景色再度发生了变化。
那些落叶被翅膀鼓起的气流吹开,天花板出现刹那的空白;转眼,又有纤细的藤蔓不知从何处婉婉探来,攀援而上,生出嫩叶,开出小花,互相缠绕成一张柔软的网,头顶的阳光也随之变得温柔和煦。耳边又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身边的空间变大了,无数书架拔地而起,仿佛竹笋破土而出。
在当下的春天,书库是这个样子的?我看到身边的书架上出现了几册原本不见的书,刚要伸手去拿,“咚!”勺子又撞上天花板。小花被震落了,藤蔓枯萎,断裂,细棍似的扑簌簌地掉下。天空呈现出苍白灰暗的色彩。风从天际吹来,裹挟着砂石和尘土,转眼间,天花板上堆积起厚厚的泥尘。
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封面的前一刻,那本书枯萎了。我试图拿起它,然而它像落叶一样在我手中碎裂。刚刚出现的书架又齐刷刷倒塌,书本散落一地。有的书不见了,有的书死去了。我想起奈特刚刚说的,书也会死,就像其他所有生命一样,它们最终会回归尘土。
勺子鼓动翅膀,再度猛力地撞击天花板。这一次,我听到“咔嚓”的脆响。玻璃天花板上绽开一道闪电似的裂痕,炽热的夏日阳光灌注进来,一下子晃花了我的眼。我赶紧闭上眼睛,然而不妙的碎裂声接连响起。天花板也许支撑不了多久,在勺子飞进来之前,我应该尽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