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接的瞬间,那年轻人的五官慢慢从一片模糊中显现出来。他看到一张茫然的脸。那年轻人似乎也看见了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巴,举起手臂,食指哆嗦着朝他一戳,口中发出脆亮的呼喊——
立刻,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亮起,红色的光点准确地落在年轻人的额头。他听见“砰!”的一声,小小的血花绽开。下一刻,年轻人的五官再次消失,仿佛被潮水淹没的礁石。面目模糊的人又回过头,从空洞的口中发出“嗡嗡”的响声,汇入房间的轰鸣中。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他抬头朝天花板上一望,只见一只巨大的蜘蛛扭转身体,挪着粗壮的毛茸茸的长腿,“沙沙”爬入角落的阴影中。
他又朝前望去,这才注意到,几乎每一处天花板的拐角都有隐约的红色光芒亮起——那是蜘蛛的复眼在暗处发光。
“小心……光……躲……”回声又开口道。他听懂了:要避开那些红光,被射中之后,也许会像这里的人一样失去自己本来的面貌。
只是他忍不住又想——她也曾经在这些蜘蛛的威压下生活吗?
也曾经像个蜡人一般,坐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嗡嗡”声?
如果她回到这个世界,是否又要重新回归这样的生活……?
他又有一瞬间的迟疑,然而回声立刻出声打断了他。那个在影子里蠕动的雾气说——“必须……必须……”
是,必须。
他回过神了,既然已经踏上了这趟旅程,自己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没有时间思考正确与否,思考和权衡应该在自己跳入湖水的那一瞬间已经结束。而他在这里每多一次迟疑和犹豫,家乡就会更进一步迈向不可修复的毁坏。
——她也是。
他闭上眼睛抚摸食指上的骨环,没有鸟鸣,崇高意志并没有回应他。但他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的墙壁上结满了热气凝成的水珠。
水珠贴着墙流下,轨迹弯弯曲曲,似乎拼出了一些文字。
——“看到了吗?”
他一愣,立刻点头。更多的水珠流淌下来,拼出一条新的句子。
——“她已经来过我这里了,还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不少事——之前我想链接你,也是被她打断了。”
她已经遇见女巫了?什么时候?他忍不住有些期待——她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事……?
——“当然,我没有把你的事告诉她,规则也不允许。”
……也对,自己来到这里,本身就已经违反了规则,镇上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女巫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稍微有些泄气,但又很快平复下来,仔细阅读墙上新出现的信息。
——“我看到你现在的位置了。那么我长话短说,接下去,我会引导你找到一位联络人,你可以从那里得到最后一站的提示。”
最后一站?
——“最后一站。她最近好像已经长大了,要是你再磨蹭下去,恐怕她会先一步做出选择。”
他愣了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天,镇子上已经过了这么久?
也就是说,镇上的人……
——“信号又开始不稳定了。总之,接下去我会尽量给出找到联络人的引导。你要看好了,下一次链接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他刚读完这句话,墙壁上的水珠瞬间全部流了下来,把刚才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立刻四下望去,但眼前只有交错的甬道,和坐满蜡人的房间。
女巫说的引导在哪儿?他焦躁地往前走去。镇上的时间流逝得比他以为的要快得多,也许在他躲避与寻找的时候,已经有数不清的裂痕出现……这让他愈发不安,甚至从心底涌起一些罪恶感。
在魔王尚未出现的时候,伴随着铁锤敲打的声音,一起被父亲告知于他的,还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创造士造出了世界,把它投入时间之流,但初生的世界非常脆弱,被时间磕出许多裂痕与破口,于是创造士的弟弟烧起坩炉,煅化星星,用星星水修复了世界的损坏——他便成了最初的修补士。
说到这里的时候,父亲把手里的铁锤交给他。他说,从那时候起,握着铁匠锤子的人,都要承担起修补世界的责任。
此刻,这个故事又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他握紧拳头,但掌心里什么也没有。
“……那里……那……”
耳边又响起回声的呢喃。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有红光晃动。他立刻闪身躲入墙角,然而红光并没有落下。片刻后,一只肥硕的蜘蛛从天花板的拐角爬出,转身,用一堆红光莹莹的复眼望着他。
十个眼睛里全都映着他的脸。他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