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有一把古琴,琴弦断了几根,头一根断的就是这颗被他遗忘在马车里的绣球,陆简昭知道。
甚至他想过弥补,发现都是无济于事的,那就不补了吗?
还是要的,不仅要补,还要小心翼翼将旧的断开的琴弦拆下,换根新的上去。
陆简昭神色微思,停下手中拿着狼毫笔洗绣球的动作,侧而望向檀允珩,她刚沐浴完,风里她身上的香气隐隐可嗅,垂顺的乌发绞干,全散在身前两侧,五官素净到极致,哪怕神韵掺了他物,依旧挡不住明媚如朝阳之貌。
陆简昭视不到,唯独那双桃花眼,他能看到穿他自个心灵深处的明霞,他左手转了下手中绣球,环佩轻击,声音泠泠,有枚带裂痕的环佩已经被陆简昭换了新的,当下这个绣球,完全不沾他人气息,“洗绣球,将污秽之气都洗掉。”
第072章 克制
长月阴寒, 夜风刮过院中梨树,掺绿面黄的叶子簌簌落下,檀允珩转身回屋里。
陆简昭也跟着往屋里走。
金玉满堂里, 暖如春日,地龙烧得旺盛, 前些日子的火盆,入了九月, 也用不着了。
灯火通明, 檀允珩往榻上一坐,堇卿给她盖好毛毯, 便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
须臾, 身后人跟了进来,她视线凝在翡翠珠帘外的人影上,珠帘摇曳, 流水声声。那人身着鹅黄色暗竹纹圆袍, 一屋暖黄, 在这人身上铺落美好温润, 手中湿漉漉的绣球未落一滴水,绣球顶上那根细绳被那人吊在食指上, 整个绣球悬空在热源处。
陆简昭同她隔帘相视,火光低处,身后暖烛,将他映在一片霞光里, 日暮将顷, 面目和润,倘若白玉冠配上簪花, 会是南祈空前绝后的探花郎。
绣球失了重心,在空中摇摇晃晃,很久过后才逐渐静谧,那双极力掩饰幽邃空洞的眸光里,前所未有的心疼爽意交织不断。
在陆简昭听到檀允珩将他亲手缝制的绣球拿去烧掉后,他心中自然窃喜,是她在乎他,才会生气,也是疼惜当初因他置之不理,珩儿赠予他的绣球,才会那般出现在里甜香街不远处,她当下的难过心境。
试想而知,珩儿满心欢喜将心思一针一线缝进绣球,赠予心上人,心上人或置之不理,冷声拒绝;又或丢掉烧掉,都是无错的,唯独因他大意之失,造就难以弥补的场景。
在甜香街,珩儿听着,岳母岳父被孙萍蓄意贬低一番,出了街又遇着绣球一事,无人心中能好受,他亦不能,此乃他之过失。
但事在人为。
他单手负在身后,站在外阁,如长阳下的一朵飘云,身子微微松懈,飘云轻散,挡不住其破如竹之势。
“洗掉就好。”檀云珩沉静道,她不是个爱扫兴的,她有心,当然在乎自己亲绣的绣球以不合时宜的法子折而复返,而罪魁祸首就是陆简昭的过失。
陆简昭趁着一会儿功夫将事先备在一旁的钩子拿来稳固,随后将绣球挂至热源高处,提步拨珠帘,进了内室。
榻上矮几,单独置着一盏温热茶汤,细细嗅来散着淡淡清香,是草药汤,是丫鬟提前斟出搁置在矮几等他来饮尽的,也是陆简昭之前在陆府,想逗檀允珩尝一尝的,利于缓解他眼疾的茶汤。
一口闷尽,苦意在口中延至眼底,陆简昭眼睫阖动,隐在阴影下的眸色瞬间复原,让人难以察觉,“珩儿心中有气,夫当解之。”
檀允珩双臂叠放在矮几边缘,眉心在陆简昭长睫阖下时,浅浅一皱,茶汤异常苦,曾几何时她抿过一小口,难以下咽,为南祈开疆扩土的将士,不该遭受这些的。
一码归一码。
檀允珩神色瞬息平静,跟院中活水小溪涓涓截然相反,她视陆简昭地目光如一汪池塘,水面难起波澜,但若有人经池边,俯瞰,能看到水中映月阳,人在其中笑,正如她浅浅一笑,浮在脸上,久久挥之不去,懒洋洋“嗯”了声,她身子往挨着榻栏的引枕上倚去,“的确,南祈诸多案子,只有发生了,才有查案,水落石出之日。”
“绣球折回我手中不是案子,是引子,你我是结案人。”
烛光在窗柩上晕出一片霞光,却又烁着淡淡星光,檀允珩是个坦荡的,她做事说话,想要什么就去全力而行,总要让自己做到才是;说话不让自心烦闷,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南二公子下地牢后,陆简昭才将绣球拿出,用狼毫笔沾水一点点渗透净洗,也正解了他心中的敌意,何尝不是敌意松绑,而檀允珩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绣球没谁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