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愧对先祖,愧对朋友,愧对天地,愧对亲人。可周溪浅趴在榻边,将脸贴到他干枯的手上,说:“爷爷,可是我依然敬您爱您。”
李廷目中滚出浊泪,长叹一声,溘然长逝。
周溪浅心底悲凄又伤感,他悲哀于李廷跌宕起伏的一生。这个杀过敌,又投过敌,降过汉,又反过汉的老人,历史究竟会如何评说?
凌晋归来的锣声响彻城门。
周溪浅将李廷的双目合闭,离开李廷的住所,前去迎接凌晋。
却发现凌晋的马后,拴着一个带意想不到的人。
楚长卿一身残破道袍,身上缚着枷锁,被凌晋踉跄地拽入城内。
周溪浅震惊道:“楚大哥?”
凌晋来到周溪浅身边,翻身下马,先握了握周溪浅冰凉的手,才道:“回程的路上抓到的。”
周溪浅讶异地看向凌晋,“楚大哥怎会在此?”
凌晋冷冷看向楚长卿。
楚长卿一身枷锁,形容狼狈,对周溪浅露出惨淡一笑,“我逃窜至此,听闻旧主在城内,想要来见一面,却又无颜相见,徘徊之际,就被你的晋哥抓住了。”
周溪浅轻声道:“李爷爷病逝了。”
楚长卿愣了一下,忽然一声长叹,“罢了,九泉之下,我再向大人谢罪。”
楚长卿被人押解着向一旁走去,他停住脚步,又一次对周溪浅行了一个道家礼。
周溪浅望着被人推走的楚长卿,微微怔然。
凌晋揉了揉周溪浅的头,“我去善后,记得自己用晚膳。”
周溪浅歪着头,仍看着楚长卿远去的身影。
凌晋已经匆匆走远,杨默慢行了一步,推了周溪浅一把,“回神了!想什么呢?”
周溪浅转眸看向杨默,“有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想不通?”
周溪浅想起一件事。
他与凌晋在白梨坞外的津渡,等待驰援的粮草,却等来乔装成援军的叛军。
若非周溪浅听出了叛军首领粗哑的声音,凌晋未必能在那场蓄意暗杀中顺利脱险。
而自己之所以能认出他的身份,是因为楚长卿。
他得知金矿秘密,能够毫发无伤脱离险境,将金矿秘密送到凌晋手中,还是因为楚长卿。
他还知道,王渊原本并未决定造反,是楚长卿积极鼓动,甚至不惜欲将自己抓入密道引凌晋出城,只为助王渊造反。
可以说,王渊的胜与败,都是因为楚长卿。
而这一切,仅仅是源自于楚长卿对自己毫不设防。
周溪浅道:“杨默,假如你听到两个叛军密谋,却被其中一个叛军放了,为什么?”
“他们密谋的内容不重要?”
周溪浅摇了摇头,“很重要。”
“叛军不知道我听到消息了?”
“知道。”
杨默道:“那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我看,除非疯了,才会把我放了。”
周溪浅面色凝重下来。
杨默觑他,“你到底怎么了?”
周溪浅看向杨默,“方才那个被押解的叛军,曾经把我放了。”
杨默瞪大双眼。
“我探听到他与一人密探,后来又遇到那人刺杀晋哥。”
“所以你戳穿那人身份,助你晋哥反败为胜?”
周溪浅点点头,“差不多吧。”
杨默愕然道:“乖乖……若殿下在那场刺杀中身死,这江山岂不落入叛军之手?你确定那人当真是叛军?”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溪浅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叛军?”
“我哪知道?”
周溪浅呢喃道:“若不是叛军……那他是什么身份呢?”
“无利不起早,我们可以先想想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好处……王渊败了,徐州生灵涂炭,家国乱成一团,他能有什么好处?”
此时,城门忽而响起号角。
杨默扭头对周溪浅道:“胡人来袭,你自己想吧,我要走了!”
周溪浅却突然瞪大双眼。
他一把拉住杨默,“家、家国大乱,谁会有好处?”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骇。
胡人。
第84章
周溪浅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想明白了,想明白这一切的源头。
周溪浅顺着半年来的动乱向前回忆,胡人来侵,家国内乱,凌晋平叛,王渊造反。
周溪浅心中陡然一凉。
他溯源而上,抽丝剥茧,发现这一切的动乱指向一处,白梨坞。
如果没有白梨坞藏金案败露,就不会有王渊的造反,更不会有随之而来的这一切。
而藏金案的败露,全因楚长卿。
楚长卿或许根本不是对自己毫不设防,而是他想让自己知道藏金案的秘密!
周溪浅突然想起一件事,楚长卿从头到尾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从他与凌晋乔装进入白梨坞的那一刻,他或许已经揣度出凌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