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秦王政已经冷静下来,醒悟到最好不要被廷尉认出来,顺势把脸埋在赵琨的怀中。
赵琨十分配合地一手揽住大侄子的腰,一手按着他的头,说:“这样很好,审案本该如此。”
廷尉开了锁,提着灯上前几步,照亮了一对抱在一起的人影,这位老臣手一抖,灯笼瞬间坠在地上,熄灭了。他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地说:“老、老夫什么都没瞧见!”
赵琨:“……”
什么没瞧见?你瞧见了什么?
感觉又出了幺蛾子。廷尉甚至不等他开口,就急匆匆地向外走。
杨樛一直守在诏狱的门口,只见廷尉火烧眉毛似的出来了,脸色黑如锅底,一看见他,就压低声音训斥道:“杨左监,老夫一直以为你办事干练,是个可造之材。万万想不到你竟如此不靠谱!镐池君是来受审的,又不是来休假的,他要睡男人,你都给他弄进来?真是岂有此理,混账!”
杨樛挨了一晚上冻,没招谁,没惹谁,就被廷尉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他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什么男人?那间牢房里边不就是王上和镐池君吗?然而他又没胆量揭穿里面那位其实是王上,是廷尉误会了,只好闷着头挨骂。
他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秦王政虽然没下令要求保密,但以杨樛的经验,王上深夜探望镐池君,肯定是不乐意走漏消息,不然直接过来就好了,没必要换衣裳,更没必要挑在深更半夜。
赵琨又听了片刻,确认外边没有异常的动静,就放开秦王政。秦王政站起来整理衣冠,赵琨替他将衣服上的褶皱一一抚平,悄悄塞给他一只火镰。昨天赵濯和蒙毅各送了一只,他自己的这个,就送给大侄子玩儿。
“快回去吧,一会儿就是卯时,狱卒会增多的。”
“嗯,叔父珍重。”秦王政紧紧地攥着铜火镰,这东西是冰冷的,一如诏狱的温度,他的心却微微发烫。
只隔了一个时辰,赵琨被带上公堂的时候,主审已经变成了秦王政。堂上热闹的很,除了廷尉以及廷尉府的属官,还有赵姬、吕不韦、嫪毐、甘罗等人在旁听。
郑国已经听过审判结果,知道此番在劫难逃。他感念赵琨这些年对他的鼎力相助、细心照拂,一口咬定赵琨不知情,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蒙骗,才传送了密信。
嫪毐很生气,望向郑国的目光十分不善。
吕不韦这个人,大多数时间都是面带三分笑,单从脸上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廷尉立即宣布:既然镐池君赵琨不知情,不知者不罪,应该轻判,所以只是削减封地、杖责三十。
赵琨暗暗感叹: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局中人。
他比当年的范雎要幸运得多,郑安平战败投靠赵国,根本就没考虑过范雎的处境。但郑国有情有义,从始至终,都希望将赵琨摘出去,恨不得独自承担罪责。
吕不韦和嫪毐都对这个判决不满意。你一言,我一语,逼迫廷尉改口。
秦王政的的眼睛,像暗夜一般冷冽,似湖泊一样般深邃,平静地扫过全场,任何人对上他的视线都要心中一突。
反对的声音很快就小了下去。
秦王政力排众议,非要再给犯人一个自辩的机会。
赵琨示意郑国先开口。
郑国不擅长狡辩,他只是坦诚地望着秦王政,如实相告:“最开始,臣为间(间谍),修此渠不过为韩国续命数年,但对于秦国来说,这却是万世之功业!”
这话倒也没错,大渠引泾河的泥水灌溉田地,一共五期,目前只修好两期,已经将沿途的上万顷沼泽盐碱地冲去盐碱,变为肥沃的良田,预计五期全部修完,秦国至少要多出四万顷上好的水浇田。
镐池乡的滴灌技术虽然好,却难以推广。因为滴灌目前使用的是经过防锈工艺1处理的铜管道,铬铜合金1设备的总体造价太高,难以普及到郡县乡镇。就这样说吧,整个大秦,掌握了这种铬盐氧化层“防锈工艺”的工匠,一双手就能数过来。
同理,由于相关人才的匮乏,以及技术、设备的限制,徐福的不锈钢也无法大规模批量生产。
而且这年头没有监控,哪怕赵琨安排了士兵昼夜巡逻,依然会经常出现滴灌、自来水管道被人盗挖的现象,以至于他不得不承认有些先进的东西,放在落后蒙昧的时代,很难推广,因为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成熟。
这也不奇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不是还有半夜沿街偷井盖,拿去卖废品的人吗?很多小城的贼更猖狂,大白天的就开工。赵琨有个邻居家的爷爷,就曾经因为有人偷井盖,散步的时候没留神一脚踩空,幸亏救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