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一直持续到十点过后,且仍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哈利借着自己不太舒服的理由独自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将所有的歌声挡在外面。
即使声音的分贝有所降低,地板却似乎仍然在为楼下的庆祝而震动。他坐到床边,拿起正充着电的手机。屏幕感知到手指的触碰,一下子变亮,跳出的提醒中显示着来自小天狼星的三个未接来电。
哈利看着屏幕很久,最终将手机关掉——放回原位。他接着拖过放在墙角的书包,拉开拉链。
黑色的《安徒生童话》就放在里面。转角、书脊和皮质没有一点磨痕,像是从未被翻动过。
他可以不回去的。
依照梦神的意思,他只要把这本书放得离自己远一点——或者索性扔掉、毁掉,他便不会回到那个世界。而现在,回去貌似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哈利伸出手去,触碰它坚硬的书脊。
他已经忘了有其他的梦是什么感觉……
也许他会梦见楼下派对的后续,也许会是小天狼星——也许他会梦见那个长达半年的梦本身,梦见那些仍然美好时的童话,而不用回到那里去,一个人,留着等待一个结局……
楼下响起吉他的音乐,而后是掌声和欢呼,还有人吹了哨。哈利闭上双眼,“呲啦”一声拉紧书包拉链,将它推到了床下。
……
风声。
很近很近的风声。
过去半年,哈利已经很熟悉风的不同声音。不用睁眼,便能根据它们的远近和清晰度来记清自己是在简陋的小屋里,还是荒野之中。
而这下,寒风就贴在他的耳边横扫而过,没有任何的遮挡,没有任何的回转。睁开眼,一丛白色的毛发出现在了视线内。哈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飞马的马背上,随即忍住浑身酸痛,挣扎着坐起来。
眼前是一片荒野。准确来说,是座荒芜了的山丘。原先该是绿色的野草被冻枯在了地上,匍匐在四面八方进入了冬眠。天色依旧很暗,哈利迷茫地向周围环视,总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接着,他从马背上爬下来,朝背后的方向回头一望——
一座古老的城门立在山坡尽头,前方盘着夜色中黑带一般的护城河。
“Copenhagen……”
哈利自言自语地念着,不敢相信竟一口气飞了那么远。他看了看跪在身边的飞马,它正从睡梦中醒来,抬头低低地嘶鸣了一声,眨眨眼睛。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哈利问它。
飞马只是看着他,灰色的皮毛在月光下透着浅浅银光。他们是智慧的生物。哈利记起那个男巫的话。他们会知道你想去的地方。
是……这儿吗?
哈利望向那座城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西边的入口在午夜准时关闭,迫使所有人不得不往北边继续走。他不由自主地回想那个夜晚的场景——却又像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地一个激灵,蹲下来把缰绳绕到马脖子上。
“回去吧,回家去……”他跪在飞马跟前,轻抚着它的脖子说,“……谢谢。”
飞马张开翅膀,前腿支撑着站立起来。哈利朝它笑了笑,望着它腾空向北方飞去。这个世界里的许多动物都很吵闹,这些马儿却异常地安静。
远处,零零点点的繁星悬挂在山丘之上,西郊的城堡和哈利从前见过的一样轮廓模糊。深冬了,即使哥本哈根的地理位置要靠南不少,太阳也不会很快升起。哈利面向西城门的方向,脚下铺满枯草的山坡被月光照亮。他摸了摸口袋,摸到所幸没有落下的魔杖,接着将另一只手也放进兜里,一步又一步——缓慢而没有节奏地,向前走去。
西城门前的郊野被护城河割成两半,河前的农田中立着一根孤独的木杆,它曾在秋天时挂满了麦穗。过桥后,石砖砌起的城墙边,一座刑场上的绳索静止地垂在半空,不远处是关押犯人的牢房。哈利走过之时,一只分不清是什么种类的小鸟正从一扇铁窗前飞走。当它们在黎明唱响温柔的歌曲,阳光便会蹿进栏杆后的黑暗中去。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早,哥本哈根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多。哈利走在西边的吉尔登勒大街上,忽然闻见空气里混杂着的臭味。他透过眼镜看向路面,见到石板缝隙中夹着的菜叶和动物粪便。他之前从未注意到过这些东西,也没觉得城里这么难闻过。
事实上,这个城市看上去整个都不太一样了。原先水彩画般的鹅卵石街道和米色建筑仿佛被工业废气熏过一遍,呈现灰扑扑的面貌。擦肩而过的、穿着黑色外套的路人时常会朝哈利瞥上一眼,眼神里的警惕和冷淡让他很是不舒服。大街走到后半段,路两边的建筑新了起来。偶尔经过几幢旧时遗留下来的老房子,与周围格格不入,破旧得像是会闹鬼。它能存活下来实属不易,如果不是里面还住着一个老人,那位自以为街道是以他命名的新设计师——和古代贵人同姓的“吉尔登勒阁下”——定会将它无情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