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已经太熟悉这样的东西了。
窗外空中,一只灰翼的海鸥低飞而过。
哈利头靠玻璃望着,直到它的另一只伙伴出现。他疲倦地闭上眼,听见它们的鸣叫越来越远。
……
一夜未平的风雪残喘至城门点灯时分。
“点灯时分”,因为这个季节的斯奈尔小镇没有黎明。正午前才微微亮起的天?不,你不能把那称之为黎明。那是一种有代价的施舍。夜女神骑着黑马统领整片北方大地前最后的嬉谑。她在人们最不舍、最钟爱于光明时将自己的儿子短暂放下;年幼的白昼之神达夫于是在雪白的山峰和不动河间驰骋不过两个时辰,又回到母亲的怀抱去。
男孩与女孩、老人与少妇便在悠长的等待中仰望星河。只要是没有乌云或雨雪的夜里,那遥远的微渺光亮便是他们所能望见的、最明晰的希望。
德拉科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醒来。从登上雪山之后,他每次睁开眼都会误以为自己坠入了无光的宇宙。他因此总惶恐着爬起来,将自己的门帘扯开一条缝,探头去看旁边的另一个帐篷。
哈利睡觉时总喜欢把魔杖点亮放在一旁。幸好这样,德拉科才能借着那缕光勾勒出的剪影,确认哈利还在这里。
是他自作主张不再和哈利共用一个帐篷,也是他在雪山上独自走远。他却仍然想在每个日出迟来的清早见到他,想要哈利拉起自己的手。
这个梦境他不想醒。
然而这下,德拉科不在噗噗作响的帐篷里,而是躺在简陋小屋里的简陋木板床上。而哈利——他就沉睡在他的怀中。
昨夜的柴火被哈利施了保暖咒,噼里啪啦地烧到了现在。德拉科还没醒来多久,本来背对着他的男孩就不舒服地翻个了身。他于是借着屋内的火光看清了他的面孔,即使那光亮确实很弱。
哈利像是睡得不太安稳,翻过身来时眉头紧皱在了一起。德拉科看了他一会儿,不禁伸手抚上他的眉头,想要将它抚平。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个触碰,哈利便像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似的,睁开了眼。
“……嗨。”德拉科望着他的眼睛,发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
哈利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像是还没睡醒或是意识朦胧地打量着什么。再然后,未等德拉科下一步反应,他便腾地坐了起来,面向墙壁。
德拉科愣了一下,而后也坐了起来。
柴火在床对面的墙壁中燃烧,偶然溅出的火花像是年幼的红色流星尝试跳跃,又因力气不足而很快跌落。不断摆动着的光影里,哈利望着床尾的方向,眼里的绿色像是要比平常深上许多。
德拉科从侧面看着他、沉默了。
到现在,他已经很熟悉哈利回避自己的样子。那和现实中很像——无言中偏开的脸,不经意对视后低垂下的视线,没有微笑的嘴角。但这还是不一样的。德拉科反复对自己这样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现实中的他绝不会容许他们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像是现在——德拉科只需轻抬手臂,就能环过哈利的肩膀;周围再暗,他也能看清那双绿眼睛里的光亮;即使它现在似乎被什么复杂的情绪缠住,在哈利不安地左右移动视线时变得若隐若现。德拉科注意到这个,皱起眉头来。
“哈利,怎么了?”
德拉科看着他问,话落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得很轻。不知怎么,这让他感觉有些不快——而这种不快在哈利没有回答时变得愈加明显起来。
不同于之前的冷漠和逃避,哈利此刻没有避开德拉科的注视,而是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他们明明才刚醒来,哈利神色里的游离却像是积攒了一整天的疲倦一样,让德拉科不觉顿了一下。他看见几根头发垂到了哈利的眼前,让本就精神不佳的人看上去愈发颓靡,随即伸出手去,想要将它们拨开——
然而哈利抬起手腕挡住了他,反应快到像是反射性的动作。德拉科浑身一阵紧缩。
而后是寒冷,而后是疼痛——而后是愤恨。他盯着哈利,将那只被推开的手僵硬地搁在床上。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把它握起来——当吞噬性的伤痛像是注入血管的某种药剂一样,令他四肢变得麻木。
几秒后,哈利像是留意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扭头看过来。德拉科不清楚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那明显足以让哈利眼里露出一丝忐忑。
“我去外面走走。”哈利说着,离开了床铺。他逃一样抓起自己的衣服和魔杖,快步走出了这个破旧的房间。
缓慢的开门声,果断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