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别霜心口发闷,痛感似成实质,从他支离破碎的眸光中倾涌而出,顺着他们交汇的视线缠绕进来,绞住了她的心肝脾肺、五感六识。
她动动手指,抚他透着微红的脸颊:“那是哪儿?”
“我的家。”他乖顺地回答,“主人给我的家。”
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有一股强烈而不适的预感,伴随着深深的恐惧,在这问题浮出她脑海的刹那间蒸腾上来,烈火烧柴般烘烤着她。
方别霜没有问出口。
“你……”
她斟酌到一半,少年极缓地眨眨眼,漂浮的眸光重新汇聚了,却比刚才更黯淡。
已恢复往常清润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话:“今夜好长啊,主人。睡这么久,天还不亮。”
方别霜默然凝视他的眼睛。
她的掌心与他的脸颊已经互相熨帖成了一样的温度。
她低低地问:“你是不是很疼。”
衔烛拿腕骨揉着眼睛,屈起膝,缓缓坐起来。
长发披淋在身,衬得他气质更加柔和。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这是第二个晚上。你一直在睡。”
少年弯眸笑着:“我真能睡。”
他看眼自己光裸的肩头,无奈地望她:“主人不打算帮我穿回去么。”
方别霜将目光移向那几道伤,又移开。
她盯着床边迷蒙的灯影,心情跟着变得迷蒙而愁苦。拇指要被她按在掌心里抠烂了。她微声道:“对不起。”
空气安静了许久。
簌簌轻响一阵,少年自己拢起了衣服。
方别霜正要瞥去余光,眼下忽然被少年仰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她惊了一惊,却见少年交臂趴着,小兽物般朝她仰起脸,脸上有清浅的笑:“我是你的呀。主人怎么对我都对。”
他碰碰她的手,要她握他的手指,垂下眉眼时,乖得像只玉雕人偶:“就是,不要不理我。”
方别霜有口难言。
撕扯掉蒙在自己心上的那层厚裹布是一件极羞耻极艰难的事。她不愿意撕开。小小一个角也不行。
可是。
她是不是真的不对。
哪里不对……
没有不对,为什么要对他道歉。为什么会因为看到他身上的伤感到自愧。
她的心太矛盾了。矛盾得她又一次说不出话。
“可以不理我的。”少年揉她的手指,从莹润的指甲揉到指际,力道很轻很软,同他的语调一样,“怎样都可以。”
那么轻,那么软。
经脉的这头连着她的指腹,那头连着她的心。
她的心感受到了那种轻软的揉抚。
方别霜抽出手,把护心鳞往他手里塞:“为什么你的伤一直不好。因为没有护心鳞吗?它肯定可以长回去的,真的有办法。”
衔烛单手撑脸,目光温软地望她。
“衔烛固执的小主人。”
他接了护心鳞。
方别霜松口气,鼓励他:“至少它一定能治你的伤,我……怎么会有孔?!”
少年再次轻抚那块白璧般的蛇鳞,圆孔正中又多出根从中穿过的红绳。
他把护心鳞放到她膝上。
她霎时反应过来。
少年懒声道:“我不要了。”
方别霜拿起要还给他,红绳却在这瞬间缠上她的手腕,自发地收紧,很快连同鳞片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肉眼之中。
少年仰视着她:“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也绝不能有人伤到你。你要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第40章
方别霜急忙撸手腕,想将其撸下来,可除非她包握五指,否则连它的存在都感知不到,谈何取下。
“该出去玩了,主人。”衔烛拉拉她的袖子。
“你,你。”方别霜无措地看他,呼吸轻抖,“你要怎么办。”
“一片鳞而已。”少年不在意地眨眼,“螣馗是此间最强大的神。死不了的。”
方别霜浑浑噩噩的:“神?”
衔烛轻扣住她的虎口,拇指在她腕部上下来回地揉抚,刚被她搓出的红痕一点点淡化了。他提醒:“主人,天黑透了。”
方别霜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枝影摇晃。
方别霜如约带他出了府。
刚一落地,却几乎是迎面碰上了走街串巷敲铜钵唱长调的打更人。
她被迫与少年挤进了一条窄长的小巷。
更鼓声越来越近,然后擦着他们的耳畔路过了。方别霜紧贴巷璧,看打更人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被墙角平直的口子吞没。夜鸟咕咕,更鼓声还未远去。
窄巷内,墙与月比高。少年挺括的影拢在她身,像遮月的云翳。
脸轻贴她的鬓发,呼吸会拂动她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