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人多,马车走得很慢。
半程过后,方别霜已把各样果脯都给他喂了个遍。
少年慢眨两下眼睛,说了声累,接着松松揽住她的腰,就这样伏在她的膝上睡了。
方别霜举止停顿片刻,轻手搁下了原本要喂他饮下的茶。
马车拐过几个巷子后,行得愈发顺畅,辘辘车声皆在耳。
微风卷起帘角,阳光烁烁。
方别霜垂眸静看少年蓬茸的白发,伸指撩开他额前发丝,着意摸了摸。
什么都没有,冰凉光滑。
她也累了,倚着靠枕,困意渐浓。昨晚她睡得很差。
日影无声缩短。
“小姐,到家了。”
芙雁进来晃醒了她。
方别霜没能睡够,眼皮睁得艰难,心里想着一会儿吃过午饭再继续补觉,便迷迷糊糊地抬手往身前推,想把伏在自己怀里的少年推醒。
推了个空。
方别霜揉揉眼,少年并不在她身前。她起身,堆满琳琅货品的马车内竟没有少年身影。
“我扶您。”芙雁朝她伸手,打量她两只袖管,“它躲哪边呢?”
方别霜摸摸两只袖子,都是空的。
“没有……”她瞌睡醒了,目光凌乱地搜寻。
“啊?”芙雁忍惊问,“它不见了?!”
这还得了,如果它是在街上跑丢的便罢了,万一是躲马车哪个角落去了,一会儿下人进来搬东西,咬伤他们可不好。
方别霜让自己镇定下来,把左腕递给她:“不是,我说这只袖子里没有。”
芙雁大松口气:“那您找什么呢?”
方别霜不找了。
她一语不发地下了车。
他又不是普通小野蛇,没必要多管他的行踪。
吃完饭,方别霜卧进帐里歇午晌,不过两三刻钟,又混混沌沌地醒来。
简单洗漱后,她坐进后院的凉亭内,刚捧起绣绷,守门丫鬟就跑过来通禀道:“二小姐,师婆来了。”
方别霜回头望去,那“师婆”正背对院门叉腰站着,一脚接一脚地踢墙角石块。肉眼可见的暴躁。
方别霜很烦老虬龙,不想见他,让丫鬟送他走。
她继续绣花,绣了两针,猛地想起护心鳞还在自己这。
若有一日衔烛不声不响地走了,她彻底还不回去怎么办。他不能没有这块鳞吧。
不妨交给老虬龙。
方别霜把丫鬟唤了回来。
老虬龙拉长龙脸,跟着守门丫鬟,一路眼神带刀地走到亭内,开口便让方别霜把下人都支会走。
方别霜顺他的意,让芙雁领人走开了。
“你不准再给他吃东西了。”老虬龙开门见山,语气不善道,“任何东西都不行!”
方别霜感到莫名:“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老虬龙紧掐自己的腰,脸色沉沉,“算俺求你的。”
方别霜面露意外。
“我知道了。”她本来就觉得自己不该喂的。她掏出护心鳞,递向这就要转身离开的老虬龙,“留步。这个请你收去,替他保管。”
老虬龙侧过身,看眼少女掌心的护心鳞,眼神一痛,不耐烦道:“他给你你就留着。”
“这好像能治他的伤。昨晚我无意间发现的。你拿回去,研究研究,也许……”
“就好了道掐伤,你给掐出来的,你。”老虬龙按住额角突突直跳的青筋,咽回所有难听的话,只留一句,“你自己留着!”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方别霜看他走远,收起护心鳞,片刻后,慢慢坐回去,重新拿起了绣绷。
连着几次都下错了针脚。
她又把绣绷搁下了。
方别霜回想起那几道刺目的红。
就好了道掐伤。还是她给掐出来的。
这点治愈作用,确实微乎其微。
老虬龙离开方府,一径入天便灌取了大量仙露,马不停蹄地赶向山湖。
他一边往里倾倒仙露,一边啰啰嗦嗦地道:“换新了,有没有好受点。过会儿您记得让小和尚再换一回。俺去采点仙草捣制神药,加进来给您一起泡。您哪都不准去,必须等俺回来。”
小和尚在旁边敲木鱼:“仙草神药能有用吗?”
“必须有用!”老虬龙深吸气,压住暴躁,看向湖内趴在石上玩尾巴的少年,沉声道,“俺走了。您哪都不准去。”
老虬龙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木鱼声渐停。
“您实在没必要瞒她瞒到这份上。”小和尚小心翼翼地观察少年的神情,“虽然许多事是不能直接告诉她,但至少您不能吃凡人食物这事,为什么不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