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看他许久,落下手指,摸了摸他。
是因为愧疚吗。
都说他是因为她才伤成这样的。所谓因果。
她不想纠结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也不想猜。从前是从前,至少今世自有记忆始,她的人生并没多少真正后悔的时刻。
可是抛却那些朦胧未知的往事,她得了他的护心鳞是真。赶他、撵他、斥他,都是真。
当初的确是她自己非要捡他的。护心鳞虽非她索求得来,其惠却真真切切皆由她所受。
她无力偿还这一切。
不止是愧疚。是她还不起。
少年依然安睡着。
方别霜的目光睇向他搁在枕上的手。
她想起昨晚和他前后走在月下。她忽然觉得好笑。
长手的蛇。
哪有蛇会长手。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那日她一切失控情绪的源头或许就在于此。
她不能再将他当作从前的小蛇看待。可事实与她的认知太割裂,她无法做到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受现实。所以她情绪崩溃,口不择言,只想躲开他让自己恢复正常。
她真的很讨厌连自我都无法掌控的自己。大到生死,小到理智和眼泪都不能完全掌控的自己。崩溃起来无法思考,无法正常表达的自己。
方别霜靠回迎枕,视线移回黑暗。
那股痛苦开始绞她的心。
呼吸愈艰,咽喉哽塞。连黑暗都变得热烫模糊了。
所有痛苦归根究底,都源于她的无能。
当蛇宠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着强大能力,能反过来决定她生死的鬼神。破坏她生活秩序的同时,也毁坏了她的内心秩序。
纵使他真的很好。
但连在面对他的时候,她都是无能的人了。
对恶,她无能抵挡;对善,她无能回报。
她接受不了。
眼泪越涌越凶,少女从枕下抽出帕子,咽着声把脸收拾干净。
她又看一眼少年,确保他没醒,重新面墙躺卧下来。
一切都会结束的。
会的。
她会脱离这个让她无能为力的家,会把这个带来意外的少年安然送走。这些她都会做到。
天越来越凉了。
少女裹紧了被子。
隔日午后,管家婆子送来一篮子新鲜瓜果。方别霜挑出部分,剩下的让芙雁洗了,分给底下人吃。
下人们分到瓜果,欢天喜地地谢过赏,继续扫洒做活计。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床帐被褥今日都给扯下了,半掌厚的棉绒被替下了单薄的蚕丝被。院子里阳光很暖,芙雁也在帮忙洗晾。
方别霜翻过一页书,窗下浮尘游动。
一只痩长直挺的手轻覆上了她将要看下去的纸页。关节透粉,指背有伤。
少女的思绪立刻从与老虬龙的意念交流里抽离出来。
“主人。”
她淡然抬脸。
少年半伏在她膝上,仰着伤面望她,血眸潋滟。
唤她的声音有些含糊。
方别霜的视线从他眉宇间的伤怔怔下移,看到他半含在唇间的一颗青枣。枣皮清透,裹着一点湿黏。
衔烛切切地关注着她的神情。
少女很快垂下了拢雾般清冷的眉眼。唇角一丝笑弧也无。
他了然,收起了捉她书页的手指。
下一刻,书却被她搁下了。
那只捧书的手伸到他颌下,轻捧起了他的脸。
少年睁大晶润的血眸,眸子再度映下了她的眉眼,咽喉在她温热的指上一紧再紧。
方别霜摘下他扎在尖牙上的青枣,丢进篓子,默默擦手。
少年盯她拿在掌中不断翻动的锦帕,好像再忍不住要问了,语调轻轻的:“主人在为什么不开心?”
他思忖片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方别霜快速看他一眼。
“没有。”
手指早擦干净了,但她丢不开帕子了,攥在手里来回地抠扯。
她知道如果是常人,说完这句没有后,就该接着解释自己不开心的真正原因,以此印证他真的没有错处。
可是她低着眼睛想很久,都没想到该如何解释。
甚至不愿直视他。
“都可以告诉我的,”衔烛温和道,“我是你的。”
她不能说。
方别霜把堆满枣的盘子塞到他面前。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一抬眼就会看到他血淋淋的伤。
她生硬地转过话题:“这还有很多,都给你吃。”
衔烛接下盘子,却轻手放回了案几。
他意识到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