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以前楚晏四处征战,也是他坐镇晋宁,一手照应前线,一手稳定后方。
楚晏睨他一眼,有些怀疑他这是正话反说。
剑眉星目的青年人一拍脑袋,无奈道:“我这是真心话。但这些事您可以不管,有一桩事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自己这位老朋友从不无的放矢,楚晏是知道的。遂放下书卷,正襟危坐地望过来。
易珩看了眼她严肃起来的神情,脸上添了几分为难,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与如今的政局形势都无关。”
与正事无关,但又要特地提出来。楚晏有理由怀疑这是易珩在故意消遣自己,剜他一眼,重新提笔,批起了公文。
“你也知道,我虽然不爱儒家经义,但颇好乐谱,对音律一道还算小有所成……”
他铺垫了半晌,见她不以为意,终于破罐子破摔,直言道:“那日除夕,我说觉得你家那位的琴声熟悉,并不是随口胡诌,只是记忆太遥远,我一时没想起来。”
楚晏微微皱眉。
“后来他中箭那天,我跟你进去看了一眼。见到他的容貌身形后,我便记了起来——我可能是在五年前见过他。”
“五年前?”楚晏心中满是疑惑,五年前,他们俩应该在边疆,致力于收复失地。
当年……她的父亲带着人全部战死之后,北境防线便彻底崩溃。蛮人长驱直入,南下占领了很多郡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易珩点头,道:“就是五年前,在云安。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刚刚聚起义军,粮草短缺。为了筹备粮草,我只能南下购粮,可四周到处是流民饿殍,根本无粮可买。”
“我辗转许久,正要悻悻而返,突然遇到一位十分慷慨的粮商。他说自己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奈何人卑言轻、无有所长,只能聊赠一笔军资。”
楚晏听着,忽而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放下狼毫,慢慢握紧拳头,问:“是他?”
“是。他与我见面时,都带着帷帽。只有一次意外,我远远地看见了一次他的真容,故而并不能确定。所以我前几日画了画像,派人去寻了当年的客栈掌柜……便确定了。”
易珩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说完了,小心地瞧了眼她的神情,说:“其实仔细想想,是他也不意外。”
“他应该知道他的朝廷根本无力收复失地,那么,只需付出一点粮草,就能驱逐蛮人,解了朝廷的后顾之忧,岂不是很划算?但他当时应该没想过,我们能一直走到今天。”
青年没了往日的潇洒。平心而论,他是很不愿意将这段往事告诉她的。那位楚朝丞相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巴不得那位早早死了呢。
可仔细想想,还是将这事告诉了楚晏。告诉她之后,她要怎么对待那位楚朝丞相,都是她的事,将来知道了也不会后悔。
“……假使易位而处,你和我都愿意那么做的。”易珩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补了这么一句。
楚晏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易珩,像是苦恼,也像是征询:“可是……这一笔,又该怎么算呢?”
恩如何报?仇如何报?
父亲母亲幼年时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荀清臣就算不是真心想帮她,当年也确实赠了她一笔数额不少的粮草,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假如没有这笔粮草,她会失去更多的同袍。假如没有这笔粮草,她会更加艰难、更加困苦,会看到更多无辜之人的鲜血。
……那要怎么办呢?
给他权势,还是给他地位?
可是她做不到。
她永远做不到。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任这个人,更不会将伤害自己的刀剑交到对方手里。
那要给他自由吗?
自由……自由?可是,明明就是他自己要留下来的。
她已经给过他机会,让他去做卫国公,去追随他死去的主君,是他自己要留下来的。
*
荀清臣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和他一起用晚膳的人。他食不知味地吃了晚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身边的小厮:“阿……王上,王上去哪里了呢?”
平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坐在书桌前了,再看一会儿书,就会上床睡觉。
“王上回院子了,但是去了书房。”
主院的书房,他没有去过。荀清臣微微仰头,指了指眼睛上的白绫,说:“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小厮很为难。楚晏的书房,从来不让外人进。但,之前王上好像有吩咐:这位公子只要不出主院,可以随意活动。
小厮便犹豫着回:“公子,我只能将您带到书房门口,其他的事,得看王上的。”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