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摇摇头,“辛苦文璟了。”她端起茶杯,诚恳地看向他:“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易珩坦然受之,末了却学她回敬了一杯茶,弯唇道:“若无主君,何来今日之易珩?主君还记得昔日草原上,你我共同起的誓言吗?”
昔年蛮人南下,万里腥膻,硝烟四起,遍地尸骸,楚晏依靠先父旧部,四处号召,也只集结了一支千余人的义兵。
而易珩却不弃微末,率游侠部曲来投。两人一见如故,秉烛至天明,最终击掌为誓,决意驱逐鞑虏、澄清天下,共襄大业!
楚晏肃然答:“昔日之誓,言犹在耳,岂敢相忘!”
易珩的眉毛挑得愈发高了。他猛地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霍然站起来,单膝点地。
这位一向以狂放不羁闻名于世的军师将军,此刻的神情是少有的认真。他双手抱拳,目光如电,朗声道:“君为鹏鸟,我为东风,耿耿相随,永不言弃。”
他将右膝也落下,深深伏拜,顿首于地。
楚晏愣了愣,飞快将人扶起来。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目光也汇聚在一起。楚晏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说出口的却只有寥寥几个字,“文璟,我必不相负。”
易珩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明亮的眼睛眯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主君,那下次舍妹找我麻烦的时候,您能稍稍徇私帮我一把吗?”
楚晏:……
这厮果然还是不正经。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自己没听见刚刚的话,语重心长地说道:“文璟这双手还要随我涤荡妖氛,重塑乾坤呢,可要好好养护。”
易珩仍旧笑得没脸没皮,“敢不从命?”
*
楚晏留易珩在府中用了午膳后,便打发他回家哄妹妹,自己召了批得用的官员入府,布置接下来的工作。
直到日落西山,小集会才散。忙了几天,此刻才真正得闲,楚晏没再留他们用晚膳,吩咐人赐下些布帛之后,便离开议事的前厅,回了自己的院子。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楚晏望着满地余晖,突然就想起了易棠说的许多俘虏水土不服的事情。于是脚尖一转,去了汀兰小筑。
汀兰小筑位于主院之中,但自成一体,面积不大,然而内有乾坤,是当年燕王为了爱妻特地起的小院子。怎料事有不测,这座小院也随着王府荒废多年。
后来王府重新焕发生机,这座小院也还是一派荒凉,楚晏唯恐触景生情,从不踏足此地。还是明昱在得悉她身有旧伤之后,重新归置了这方院子,让她闲时多来这儿泡泡温泉。
楚晏领了他的情,但来的时候依然不多。一来事务繁忙,二来……也是实在不想踏足如此伤心之地。
也不知向来行事妥帖的明昱,怎么将人安排进了这儿——她院中空置的厢房,明明还有很多。
楚晏看着匾额上熟悉的字迹,慢慢吐出一口浊气,缓步入内。
一人披着厚厚的氅衣,背对着她,坐在飞檐翘角的小亭之中。
楚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靠近院墙的花圃之上,那一片黯淡而萧瑟的雪中残菊。
楚晏冷不丁地站在他身后,问:“你喜欢菊花?”
荀清臣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人,眼眸微睁,下意识地转过身来。
不等他回答,楚晏又开了口,意味不明地引了一句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可她就是要他吹落北风中,从此再也回不去枝头。
第22章 汤泉
楚晏敷衍至极地拍了拍手,赞道:“真是好气节。”
“走吧,为我弹首曲子。”楚晏熟门熟路地进了屋,荀清臣欲言又止地跟在她身后,到底什么也没说。
没一会儿,便有下人抱着一尾琴进来。荀清臣接过,轻抚琴弦,温声问:“殿下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
青年沉思一瞬,挺直脊背,有条不紊地拨弄起了琴弦。
这是一曲《阳春白雪》,语调轻松明快,如流水般的音符徐徐展开,将一副冬雪化去、万物复苏的图景带到人眼前。
楚晏支额听着,却觉得这乐曲总有些滞涩之感。
荀清臣何等人也,还会弹不好一曲《阳春白雪》吗?
恐怕只是无心演奏罢了。
世子殿下的眼神冰冷了起来,然而几息过去,终是咽下了已经打好腹稿的威胁与恐吓,脸色不太友善站起来,拍拍衣襟,挖苦道:“让荀先生在这儿演奏,真是委屈您了。”
语罢,便要拂袖而去。
荀清臣慌忙起身,直觉这次要是让她走了,恐怕楚晏很久都不会再来这儿。
他急急争辩道:“我方才只是有些手生。”
“是吗?”楚晏半信半疑地回了一句,看着对方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心中浮起一丝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