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回涯两指按住杯口,她便低下头,专心吃面前的小菜跟馒头。
魏凌生声音放轻了,带着困惑跟怀疑问:“你收了个徒弟?”
宋回涯:“对。”
魏凌生想问为什么,出口的却是:“她有哪里好?”
宋回涯说:“听话。”
魏凌生一眼观出她是乡野出身,追问:“懂事?”
宋回涯失笑说:“不懂事。毛病多。”
宋知怯抬起头,立表忠心:“我只想跟着师父!她如果是个恶人,那我就陪着她做大恶人。可她是个好人哩,所以我决定也做一个大好人!我现在是听话,以后就懂事了!”
魏凌生思绪凌乱,难以收拾,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们。
少年在车马的颠簸中醒了。
严鹤仪举着灯在他面前晃了晃。光线照亮少年的瞳孔,又被某种沉沦的死寂所吞没。见他安分躺着不动,便也不再管。
马车行至河边,梁洗停了下来,卷起裤腿,下河抓了几条鱼,在岸边生火烘烤。
犯不上为这种小事饿一顿肚子。
无人看管,少年独自从马车里爬了出来。他伤势过重,两脚站立不稳,几乎是翻滚在地,半爬半走地往来路走。
梁洗转着手中烤鱼,摇了摇头,说:“你看他像不像是,一条急着要咬饵的鱼?”
她淡定坐着,用手剥开烤焦的鱼皮,等了会儿,看向对面人古怪地道:“你还不追?”
严鹤仪气愤道:“你拿我当什么人?!随意支使我!梁洗,你带我出城时可是答应我爹要精心照顾我的!”
话虽这样说,严鹤仪还是追了过去。一把按住少年的后背,将他压倒在地。
实不用他出力,少年自己也撑不住了,趴在湿软的泥地上粗重喘息,瘫软虚脱。
梁洗举着鱼缓步过来,拍拍严鹤仪的肩,示意他松手。
“你想回去啊?”梁洗将鱼放到少年嘴边,“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尤其是对一心求死的人。吃完饭,我带你回去。”
第038章 鱼目亦笑我
少年该是听进去了,目光定定落在鱼身上,又转向梁洗。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些许神采,手肘试图支撑了下,然而没能起来,起到一半又跌了回去,闭着眼睛在那儿养神。
梁洗单手拽住他后衣领往上一提,少年顺势调整姿势盘坐在地,接过烤鱼,乖顺吃了起来。
他该是多日没有进食,身上肌肉快要麻痹,不敢吃得太快,小口地挑出鱼刺。
所幸马车上什么都有,严鹤仪翻出些伤药,管不得能不能对症,配上热水一并给他送去。
梁洗回到火堆旁,继续烤自己的鱼。
过了片刻,不知是药物起了效,还是吃过东西终于有了力气,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是要逃,而是去了岸边,脱下上衣,捧着冷水清洗伤口。
他不停打着寒颤,瘦得仿似一尊披着单薄人皮的白骨,稍稍一动,便能看见嶙峋骨架上每一处关节的牵动。
梁洗缓步走过去,瞥见他后背肩颈处有一块刺字,被锋刃剐过几刀,留下纵横的疮疤,和难以辩明的几道笔画。
梁洗没有分毫会讨人嫌的自知之明,在他边上蹲下,好奇心旺盛地问:“你背上的字是什么?”
少年满头虚汗,牙关打颤,正饱受寒冷与疼痛的折磨,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音。
严鹤仪扯了扯她衣袖,想将这碍眼的家伙领走。
梁洗岿然不动,又凑近了些问:“你是哑巴吗?”
严鹤仪无奈说:“你可真会问话,你叫他怎么答你?”
梁洗不服气道:“宋回涯也一贯是这么说话的。直截了当,简明扼要。只有小人才擅长打花腔。”
严鹤仪脱口而出:“所以她人人喊打啊!”
梁洗回过头,威胁的表情中掺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记住了。晚些时候替你转告。”
严鹤仪见这人的脑子实是神仙难救,经不起半点拐弯,只好干巴巴地点出真相:“有些士族豪阀,会在家奴的身上留下刺字,就是他这样。”
“家奴?”梁洗顿时惺惺相惜起来,小幅挪动着又靠近了半步,掏出底细与他攀关系,眼神清澈且真诚地道,“我以前也是家奴。不过我的家主是个人。你家主瞧着……不一定。”
严鹤仪叫苦连天:“我的活祖宗,你去别处做家奴吧!你这家奴做得我严家堡都要改名换姓了!”
风从河对岸吹来,天光云影都碎在粼粼白浪中。
平整的河面上飘着几片黄叶,被水流推着过来,将要靠近他们,又随水势流远,在远处若隐若现。